淡紫色裙襬垂到地上,被雨水浸溼,沾染了泥土的汙濁。秀髮溼淋淋地貼在臉上,冰涼的雨水順著臉頰流進嘴角,白隱似乎要與這糟糕的天氣對抗到底,可頭頂卻撐起一把雨傘,抵擋住了侵襲來的徹骨寒冰。

江南站在白隱身後,一手撐著傘,一手拉她起來。

他的內心從未如此絕望,當得知蜀禾還是必須離開的時候,他的整個世界霎時變得黯淡無光。

此時此刻天庭典經樓外也猝不及防下起了雨,我沒有帶傘,正欲將包袱頂在頭上跑進雨中,卻被江南一把拉住了。

他一隻手艱難地開啟懷中的傘,衝我笑了笑,我會意走到他身旁,與他共用一把傘,肩並肩走到雨幕裡。

江南每天都來樓裡看書焚書,我也每天都來尋他,問他那些年的陳年舊事。他似乎很樂意同我講述,不介意別人窺探他內心深處的隱晦,有時候講到痛苦的時刻,他會低頭沉思,長久地默不作聲,不過過了那一會兒,他就又會恢復成往常溫柔和煦的模樣,跟沒事兒人似的。

我們擠在一柄傘下,他的步伐比我快半步,因此我能看到他的背影——這背影或許跟三百多年前那個雨天為白隱撐傘的背影差不多。我浮想聯翩,忍不住開口問:“公子不恨靈神大人嗎?也許……如果當年她沒有向先魔帝進言,您和大公主就有機會在一起呢?”

江南停頓了一下,我突然很後悔自己多話,這個問題很顯然戳傷了他,因為我清楚地看到他的表情變了,但轉瞬即逝。

他繼續沉默地向前走,直走到我日常處理公文的那座殿前的屋簷下。合了傘,他回答我:“我不恨她,因為她是我最親密的朋友、家人,她那樣做有她自己的考量……而且,就算大公主沒有出嫁,我與她也不可能在一起。”

江南還告訴我,那天他把白隱從雨中扶起來的時候,她哭得很悽慘。

她幾乎站不住,靠著江南的胳膊才勉強撐起身體。江南本欲安撫她,可她卻突然抬頭看著他的眼睛,眸中散發出痛苦和絕望,直看得江南害怕。

“我恨我自己,”她吐出一句話,然後開始哭泣,“我恨自己要利用親近的人才能達到目的,我恨自己跟他們一樣冷血、癲狂!!我想做一個好人……可我卻一次次把自己推向罪惡!我利用了蜀禾,我毀了她的一生,我也毀了你的……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想活在陽光下,卻總是忍不住靠近黑暗……”

她越說越激動,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身體不住地抽搐,腿腳一軟直接癱倒在地上。她狼狽地倒在泥水裡,把臉埋在胳膊之間,嗚嗚地哭著,彷彿一隻遍體鱗傷的困獸。

“隱兒你沒做錯,”江南自己也很難過,可還要安慰比他難過的白隱,“這件事情牽扯了太多人,具有太多不確定性,不是你一個人的力量能左右的。你只是在其中扮演了一個微不足道的角色,這件事錯不在你。”

白隱抬起頭無助地看著他:“但我變了江南,我記不得自己從前的樣子,從前的我似乎是天真爛漫的,我那時候不會有這麼多危險的想法……可是我現在變了……你知道我那天為什麼要用往生咒嗎?因為我曾幻想殺死自己!”

最後一句話說出口,兩人同時一驚。

從天庭到魔界,新的環境、新的人群和新的身份,白隱以為自己能忘記昔日的陰霾,忘記那些利用、拋棄和身心受到的折磨重新生活——可她卻始終忘不掉。多少次午夜夢迴,她被關在魔族的地牢裡,老鼠爬過她的身體、鐵鉤刺穿她的肩胛骨……耳邊響起祝融堅如磐石的承諾和天帝冰冷的誅殺令。當年桀驁不馴的靈神早已不再,白隱是知道的,可她沒想到的是,如今的自己竟然也學會了自己原本憎恨的那一套:利用、算計,為了達到目的傷害他人。

她覺得自身出了毛病,心裡變得扭曲猙獰,她討厭這樣,她像痛恨天帝祝融那樣痛恨自己,所以她才會想終結掉自己。

江南一直等她哭夠了哭累了才把她扶到屋內,讓蒙遠叫來兩個婢女服侍她更衣洗漱。

等過了許久江南再去看她時,她已經安安靜靜地躺在了被窩中,厚厚的棉被把她包裹得只剩腦袋露在外面,模樣有點乖巧。

“你恨我嗎?”她的眼睛半閉半睜,嘴唇輕輕開合,問出這麼一句話。

江南毫不猶豫地搖搖頭。

然後白隱就把身子轉到裡面不說話了。

江南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他,畢竟他此刻連自己都安慰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子嫁給別人。

他站在走廊裡看了看腳下沒來得及合的傘,猛地衝它踢了一腳,暗罵自己沒用。

蜀禾該多麼難過啊!她剛從賀誠的陰影裡走出來,往日的傷口還沒有凝結,就又被人迫不及待地撕裂,血流不止。江南只知道那日白隱跟他們二人講述完事情的前因後果之後,蜀禾一句話都沒說,她甚至沒有發脾氣,就那樣面無表情地離開了,走的時候甚至貼心地為白隱關了門,可江南分明從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絕望!

江南想得腦子疼痛不止,忍不住也想哭一頓緩解一下情緒,這時突然有人從背後拍了他一下,驚得他急忙回頭,發現是霍九離。

霍九離還是那副千年不變的欠揍臉,他慧目如炬,一眼就看透了江南的情緒:“為大公主難過啊?難過就哭唄。”

說完撂下江南,轉身推開門進到了寢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