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郁屍臭瀰漫在每一寸空間裡,陰風緩緩攪動陰冷死寂的空氣,彷彿無數冤魂在觸控著面板。

蘇影已經走不動路了,蘇忠和蘇閒攙扶著他,鮮血從礦坑一路蜿蜒到這裡。

他的身後就是浩浩蕩蕩的同胞,有活的,也有死的。

死去的人用自己的雙手和身體,推著活著的人前進,一如他們情願去死,化為同胞們身軀中那點寶貴力量的信念!

那座屍山就矗立在他們身後。

數千人在及膝深的屍水中跋涉,雖然時不時就有人被屍氣燻倒,再也沒爬起來,但是,沒有人害怕,更沒有嘔吐,雖然面罩遮住了每個人的臉,但是,每個人的瞳孔中都燃著熊熊烈火。

巖壁上有一條天然形成的裂隙。

那就是出路!

屍山就彷彿張開手的衛士一般,將這道裂隙死死地擋在它的身後,不讓任何人窺探這條唯一的活路。

裂隙入口處,橫七豎八躺著無數死去的漢子,還有上百具已經腐爛的屍體,他們全都缺胳膊少腿,但是,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滿足的笑容。

看著這些人,蘇影鼻尖一酸,淚珠混著鮮血滑落臉龐。

就是他們,為了打通這道裂隙,自甘斷去手足拋到這裡。

屍坑是隻有死人才呆的地方,想要來到這裡,除了把自己變成死人或者說變成那些監工眼中的死人之外沒有任何辦法!

在這裡,他們抱著為萬千同胞開出一條生路的信念,沒有吃的就吃自己人,渴了,就喝自己的血,缺手斷腳的他們,用自已的血肉生生打通了這條通往外界的道路!

“侍衛團蘇定恭迎少城主!”

從角落裡傳來虛弱的聲音,蘇影心尖猛地一顫,跌跌撞撞地衝向角落。

黑暗一角,一個漢子斜倚在石壁上,他少了一條腿,少掉腿的傷口已經快腐爛到腰,他整個人已經不像個人了,更像一具已經開始腐爛的屍體,儘管如此,他還活著。

他艱難地抬眼看到那浩浩蕩蕩的同胞,笑了,笑得很安心。

“侍衛團幸不辱命,少城主,帶著大夥……”

一言未完,頭一歪,緩緩地倒在地上。

蘇影死死地抱著他,血淚一滴一滴滑落,濺在地上。

所有人都自發地將橫七豎八的屍首抬起,小心地擺正,彷彿自家親人故去一般,細心地將他們襤褸的衣服整理得平平整整。

有人哭了。

是的,面對那些吃人的監工,他們沒有流淚,面對那座屍山,他們沒有流淚,這一刻,他們流淚了。

蘇忠默默地守在旁邊,低聲道:“少城主,該走了,等死神軍發現端倪,我們就走不了了。”

蘇影抬手抹去臉上的淚,淚和血混在一起,已經分不清哪是血,哪又是淚,他默默地將蘇定擺正,倚著巖壁坐下,緩緩地道:“蘇忠,帶著大夥走吧,我的路,已經到頭了。”

虛弱的聲音迴盪在幽深的裂隙裡,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頭動作,默默地看著蘇影,蘇忠心頭彷彿被什麼東西撞中一般,猛地一口氣就噎著,眼睛不覺就模糊了。

“少城主,你說什麼瞎話呢,如果不是你發現了這道裂隙,如果不是你一直在給大夥希望,我們大夥早晚都要被扔進屍山……”

蘇影笑了,一如蘇定凝固在臉上的那抹笑容,彷彿自語又彷彿是在解釋:“你知道嗎?其實我就和他一樣,早就死了,只是心中那口氣憋著,它一直提醒著我,我有我應該揹負的責任,所以,我一直都死不了。”

“我只是做了一些彌補的事,但是,這並不能改變已經發生的事,有些事,錯了就是錯了,那是我應當承擔的。而你和蘇閒也有你們的責任,你們可能是我炎黃人中最後的修行者了,帶著大夥去南荒蠻林,神聖殿堂和大地殿堂的手再長也伸不到南荒蠻林,還記得我爹當年探查出來的那處隱地嗎?去那裡,帶著大夥重建落鳳城,保我炎黃血脈。”

說著,蘇影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彷彿殘破風箱一般,口罩表面滲出一團觸目驚心的腥紅血跡。

“蘇忠,何苦欺騙自己,你看我現在這樣子,渾身是傷又浸在屍水裡,就算能逃出去又能活到幾時?帶著我只是累贅,如果我們這麼逃的話,不等我們跑出裂隙,死神軍就追上來了,所以,有件事必須要有一個人留下來做!”

蘇影從蘇定的懷裡掏出一塊精緻的小火石,聲音陡然拔高:“蘇忠,蘇閒,給我記著!這是我身為落鳳城少城主給你們下達的最後命令!在力量沒有積聚到一定程度之前,不管什麼事,都給我忍著!還有,牢記一句話,這是父親臨終前和我說的,今天就傳給你們了!”

“弱小不一定捱打,那只是他們今天不想打你!只有力量,才能保護好我們想保護的東西!”

說罷,看著眾人仍舊一動不動,蘇影怒睜著眼喝道:“還不走?”

看著蘇影那堅定的目光,蘇忠眼眸通紅,猛地一厲,轉頭大喝道:“同胞們,別忘了落鳳城裡發生的一切,也別忘了這裡的一切,更別忘了少城主!總有一天,我們要拿回原本屬於我們的一切!我們走!”

最後,他轉頭看了眼蘇影,莊重地行了一記他幾乎已經忘卻的軍禮,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一滴晶瑩劃破空中濺在地上。

“善惡若無報,乾坤必有私。”

所有人默默地敬了一記軍禮,轉身離去,幽深的裂隙間只有這兩句低沉的洪流在迴盪,終至靜寂無聲。

“善惡若無報,乾坤必有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