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樸既服氣又心酸的說:“可是你不知道,在你看不見的時候,我母子二人寄人籬下,這麼多年,受過多少白眼閒氣。”

“你又可知道老夫在朝廷中,這麼多年,是如何忍辱負重、委曲求全?”戚老爺子反問。

“你可知人家月疏影月老將軍,現在是如何做的?令全家披堅執銳,以死報國!”戚樸不依不饒。

“你是怎麼知道月家的情況的?”戚老爺子眼神閃爍不定。

“我就是知道。”戚樸再一次強調。

“好吧,你聽完我下面的話,如果還是要走,那你就去吧。”戚老爺子向後一甩手,“古賢者曾說過’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我是這樣理解這句話的,首先是照顧好自己,然後是照顧好家庭,若仍有餘力再為族群盡力,最後才是替天下黎民百姓發聲。”戚老爺子掃了一眼戚樸,“能做到第一點的已經可以被稱為男子漢,能做到第二點的可以被稱為大丈夫,能做到第三點就是當世豪傑,能做到第四點的只有蓋世英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戚樸無奈中透著急迫。

“我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但也僅此而已。在亂世之中,為照顧好家人,我已是傾盡全力。甚至,我還不得不厚著老臉來請求你不要一意孤行。”戚老爺子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

“只考慮自己家人,這不是太自私了嗎?”戚樸的語氣已經不再那麼理直氣壯。

“自私?不是,只是無能。但我至少可信。”戚老爺子繼續說,“反過來說,一個連照顧好自己都做不到的人,卻大言要保衛國家,你覺得能信嗎?”說到這,他加強了語氣,“我告訴,小子,凡是要把或是宣稱要把這四點順序倒過來做的人,都不值得信任。”

“可是……”戚樸說不下去了。

“月疏影已是年近古稀,就是不殉國,還能活幾天?他這一輩子飽享榮華富貴,也算死而無憾。”戚老爺子流露岀一絲不屑,“他自己要殉國,本沒人能說什麼。可被他拉著陪葬的那些人,都願意去死嗎?那其中有些人,甚至連自己的人生都還沒有開始!”他好像因為激動哽住了,緩了一緩才說,“我不好說他是沽名釣譽,但至少不算坦蕩無私。”

戚老爺子猛的走進戚樸,近的幾乎鼻子要碰到鼻子,“而我揹負一身罵名,就是為了讓戚家上下六百一十八口活下去、活得好。你能說這叫自私嗎?”

面對這質問,戚樸發現自己已然無言以對。

戚老爺子稍稍拉開點距離,“如果我的族人裡,有人,不管因為什麼原因,要去殉國,我也不會阻止。”最後,他嘆了一口氣,“當然,如果因為我攔不住你,導致戚家滅門,也只能怪我能力不夠,怨不得你。”

“以前怎麼從沒聽您提起過……”戚樸躊躇著。

“因為所有為了生存而承受的苦難都是應該的,既不值得炫耀也沒人會關注。”說罷,戚老爺子側過身讓開路。

戚樸有些蹣跚的向外走去,他不敢看戚續玉,手中的斬 馬刀握的也沒那麼緊了。他心想:不管怎樣,我得去救月若雪,至少也要和她死在一起。

戚樸推開院門,隨即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數十口老弱病殘的戚家族人,黑壓壓的在雨中跪了一片,氣氛死一般的沉寂……

平日與這些人交往的情景,不受控制的在戚樸腦中浮現,有給他買麻糖的八叔、有帶他捉蛐蛐的十三哥、有幫他照顧母親的七嬸、還有他經常蹭飯的三爺一家……他感到自己持刀的手在慢慢下墜,已經幾乎無力再負擔斬 馬刀的沉重……

就在這時,紅衣紅甲如烈火一般的熾掠軍從內城方向燒來,震耳欲聾的高呼著,“鍾大將軍,通告全城。月家抗命,滿門殄滅。忤逆天兵,此即下場。各色人等,引以為戒。歸順大郯,身家保全。”

“哐當”斬 馬刀掉落在臺階上,戚樸眼前一黑,遂只聽得見無盡的雨聲……正是:

“慷慨捨生忘幾何,從容赴死酒須多。當時應是天共醉,京秦驛前雨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