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丁母回憶錄及詩(第1/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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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
丁玲的母親姓餘,名曼貞,後改名為蔣勝眉,字慕唐。她是一個具有民主主義思想、嚮往革命的我國早期婦女運動者。丁玲的長篇小說《母親》就是以她的生活經歷為素材創作的。《母親》原打算寫三部,共三十萬字。丁玲曾自述,第一部是寫她入校讀書的鬥爭,至1912年止;第二部是她從事教育事業的鬥爭,至1927年止;第三部是寫她在大革命失敗後對於革命失敗的悵然及對前途的嚮往。1933年丁玲被國民黨特務機關秘密綁架,拘禁在南京三年,《母親》的創作被迫中斷,只完成八萬多字。丁母留下一部六十年的回憶錄和一百餘首詩,這是研究丁玲的彌足珍貴的資料,也可以幫助讀者瞭解《母親》這部未完成之作。故作為《母親》的附錄,附之於後。
丁母回憶錄曾在中國丁玲研究會編輯的《丁玲研究》(湖南師範大學出版社1992年8月出版)上發表。發表時編者對書稿作了如下技術性處理:一、總擬文題。二、原稿為豎行,繁體字書寫,未句逗。現予以標點斷句,橫排,把繁體字、異體字、俗寫字改為簡體字,通用字。三、每歲次之後,加〔〕號註明公元紀年,並提段。四、原稿因形近、音近錯用的字,現有其字的,保留原字,另加〔〕號註明正確的字,現無其字的,徑改過來;個別明顯的衍字徑行刪去;脫漏處加〔〕號補充或說明;難懂的方言加〔〕號註明通行的字。五、原稿中個別雙行夾註,現排成單行,加〔〕號標示。
丁母的詩,除其中十首在丁玲所著《我母親的生平》一文中被引用過外,餘均未發表過。現由丁玲之子蔣祖林提供刊出。
丁母回憶錄
今天乃民國三十年正月十二日〔1941年2月7日〕,避國亂居鄉村知非莊。四無鄰居,庭院寂寞,而窗外山水極暢胸懷。無書可看,無人可談,何以消此永晝?回憶往昔如夢,何不將經過六十四年之事實能記憶的寫出,從一歲述至六十四歲,以年記述,分為三段:第一段仿小說之名稱,曰《繁華夢》;第二段謂之《幸生》;第三段曰《餘生》。主體雖則以年記一人之經過,而內容卻極複雜,寫時代之變幻與各種的新奇,雖無可觀,亦有可驚可嚇之處。其記人情風俗,社會教育,時代改革,文化之勃興等類,亦復不少。惟睏乏學識淺薄,不能用文字裝點,存留於世,並無甚希望而謬述。只不過年老無寥〔聊〕,實欲寫一二之苦痛,留與後人作為紀念耳。
繁華夢
一年〔1878年 光緒四年〕
七月秋,產曼於古州官署。時太守公五十有二,復得此最幼之女,甚喜。因夢遊古剎,於佛座前拾曼它〔陀〕花,頃刻變幻,似梅非梅而醒,故名之曰曼,號似梅,以示不忘。曼生下即乏乳,又未足月,居母懷只七月,身體極其弱小。而太夫人生產過多,撫育精力亦來不及,只得僱奶母撫之。
次歲〔1879〕
春,太夫人飲於同鄉蔣家,酒後戲言,竟將幼女許給伊三公子。太守公不以為然,說:吾家乃清寒士族,攀此富貴家子,悉他日若何?恐誤我愛女。母說即〔既〕已許諾,不便番〔翻〕悔。假使自己有能力,命運佳,亦無所畏,好歹聽其自為,吾亦了子平之願。
三年〔1880〕
期滿升級。上峰以太守公長吏才,令名冠群僚,調撫南蠻。眷屬難於攜隨,惟有送眷返里,自家上京引見。彼時太夫人復舉一幼子。時曼早已斷乳,呀呀學語強步矣。交給用多年的一老媼帶領。因缺奶體弱,食物難消,漸成痞疾,醫藥無效。延至——
四年〔1881〕
春,竟雙目失明,淹淹〔奄奄〕一息矣。太夫人與老媼均哭泣,準備衣物。忽來一鄰婦,說某處占課極靈,何不試求?母遂命人往。卜課雲:向西十五里,有一不行時之村醫,服一帖即好。於是照課而行,果然靈驗,日有起色矣。
五年〔1882〕
大姊病故。母氏悲哀不起,思念過盛〔甚〕,大有瘋魔之狀。時父仕於外,來信命二姐入贅,家人紛忙,母亦漸忘憂矣。
六年〔1883〕
春,接外祖母來奉養,又接一教書先生來教兄侄等,曼亦入學發矇。然因身體苒〔荏〕弱,母師均聽其自便,不加管束。季秋,母送外祖母返里,並攜幼弟去,家中陡現寂寞,二兄忽然生病,其勢甚兇,嫂姊焦急萬分,欲差人去接。而彼時交通不便,雖距離只數百里,往返需月餘,若隔重洋。等得母回,兄病以〔已〕早好。
七年〔1884〕
居孀的長嫂病故,遺有一子。母哀痛較前尤甚,於是竭力撫愛孤孫。侄比二兄要長三歲。下季,二姊產小孩後生病。母極憂懼,忙迫中攜二兄幼弟與曼三人往。因相隔有數十里,住了月餘,將二姊母子亦同接回。這月餘的作客,卻便宜了我三人,真有趣味得很。伊家前臨市鎮,後近鄉村,屋子又大。有高山,有平原,有溪水;又逃掉學堂不念書;又不看見那惡面的先生;媽媽又不來管束。我們不是在前面賣〔買〕東西吃,就是在後面撿石頭子打水泡玩,或賽跑跳高,亂喊亂唱糊〔胡〕鬧。因此處四面皆山,有迴音,更回興趣。又無人跡,膽子也大,好玩極了。那裡還記得家呢!回來要過年了,而且每到過年時我總要生病,玩也玩不得,吃也吃不得,討厭極了。等得人好,年也完了,又得進學堂了。
八年〔1885〕
小弟弟亦上了學,他很跳〔調〕皮的。那個先生姓胡,我們背下都喊他做老虎。他真惡得很,看見他打一個小學生,最多不過七歲,拿起毛竹板,照頭亂打,血都打出來。那小孩性子本來也倔傲就是。這個先生,我也實在有些看他不來。還有一個大點的學生,家裡想是開舖〔鋪〕子或是送了他什麼東西,我看他讀書不得比誰聰明,偏偏伊那們〔麼〕喜歡他,對他的面孔也就很好看得多了。對這些均免〔勉〕強。最可恨的,對侄侄特別的嚴勵〔厲〕兇惡,每回命他背書,背整本的四書、《左傳》,不準停止一下,或錯了回一句,頭上竹板就打下來了,甚至於罰跪在太陽地裡讀,不許吃飯。我母或找人講情,或自己面會,還要說幾多好話。背下來又撫訓孤孫,每侄被責一次,我母眼睛就要腫一次。還有一回,記得是四月的天氣,日子幾多長,把一群學生關在屋子裡,亂喊“子曰”“子曰”那些聲音,讀到中午時,都沒有多的力氣喊了,就嗡嗡的好像唱催眠歌樣。那天我的眼皮實在撐不起。我心裡非常之氣,精神陡然增漲,趕忙把書讀熟,將工〔功〕課交清,放學出來。這個老虎真很〔狠〕。二姊又不在了。我記得他們均長的好看,大姊是現在時代的美,面孔是長方形,眉眼極秀,高高的身才〔材〕,有曲線之美;二姊是古式之美,面貌若瓜子,肩削腰細,輕盈嫋娜;三姊是個嬌小玲瓏,頭髮極黑而細長,真古所謂烏雲也。然均聰明能書,其中要以三姊為最有幹才,能詩文。四姊則糾糾〔赳赳〕有丈夫氣,不愛細微之事,身體亦高大,外形樸質,內實聰敏,孝友溫和,弟妹等都不畏他而依附伊。至我則身弱,加之受了天刑纏足,惟有避強親弱,人家不理我,我亦不理人(孤獨之基始於此)。家裡人口很多,我只與一婢玩。他大我六歲,生我那年來的。他極遭孽,沒有父母,為嬸所賣。他最愛讀書。放了學我就教他的書,他教我做小鞋玩。這就是我一個伴呢。因我們與兩房伯母共居,他有兄嫂姊姊侄男女媳侄孫等,頂小的侄孫與弟相差不遠。為人口過多,分居好些,於是各覓新地。我父已久仕在外未回,那兩房的兄侄亦仕於外。吾母持家極嚴,又勤儉,敬上慈下,事祖母極孝,教子有方,克己待人,惜老憐貧,真不亞於古之賢母也。新居乃一棟小房屋,就只我們一家,沒鄰居,大門外是一敞坪,較前舊屋好多了。大人因為搬家忙去打〔了〕,失於照應,我身體素弱,竟受了熱,發熱動了驚風,病勢很〔猛〕,失了知覺,數天水米不進。母擁抱於懷,常以臉試其熱度,夜深尤〔猶〕不捨放床上。四姊在旁煨藥,伴我之婢亦立母椅後,均默默無語。我不覺陡然清醒,通體清涼,張眼見此情形,甚以為怪。自覺從未受母如此之寵愛,心裡說不出的愉快,喊聲“媽媽呀唉”,見我母頃刻現出笑容,唸了一聲救苦救亂〔難〕觀世音菩薩。從此不吃藥,好了。因生病而嘗著慈母的甜愛,至今回憶如昨,尤〔猶〕在母懷戀戀不捨。人生仍〔任〕何之寶均不及慈母的愛,“媽媽呀……”病好了。未久,適逢敞坪唱戲,乃《精忠傳》的全部。其中情節,啟發人之性靈處不少。內有不省的,三姊就為我等詳述。於是一放了學,即圍著三姊要伊講書。這一來使我們又掉換了一個新世界。到得年下,媽媽與三姊忙著清算賬目,每到深夜不睡。而出進的客人,均是些短衣面黑,其粗率異常,來聚合總在夜間。吾悄問四姊,這是做什麼的,伊說是鄉下人,來賣田的。
九年〔1886〕
正月,母將侄之作文與伯叔等看,都說很好。先生反將原文改得不通。於是把他送到一著名學者處看文聽講,伊亦是父之學生。殊不知侄之病早已種在身上了。去歲,母已與他訂了婚。二月,母因去年年底傷夜受了寒,又操勞過度,未曾修〔休〕息,忽患喉症,勢甚危險,飲食不能進。一家惶急萬分。續絃之大姊薦一時醫。然所開之藥方非常霸道利〔厲〕害,親友均不敢主方。幸母心地清楚,且素曉藥性,深明醫理,自己決定要吃。病人吃了藥,閤家誠惶誠恐,靜默有三小時之久。彼時我坐小凳於門後,痴呆呆的直視,心怦怦的亂跳,一聲也不響。至點燈時,想是危度已過,母以〔已〕醒,做手式〔勢〕要藥吃。拿燈來照視,內泡已現白色,大眾稍安,趕急煎藥奉上。次晨能飲薄粥矣。養息半月後,身體始復原狀。三月夜間,侄忽然吐血。閤家均起,母驚嚇到極點,連夜趕醫生,用各種之丹方,始將血暫止。從此病勢日增,或吐一二口,或微咯,面色淡白,飲食減少,精神不振,醫藥無效。到五月,發子午燒。每深夜,母不睡,焚香求神,避人暗泣,不使病人知道,兩鬢日漸白矣。延至六月,骨瘦如柴,暈厥數次而亡。母哭倒數次,幾不欲生。時予姊弟牽衣圍繞,哭喊“媽媽呀”!真是傷心慘目。我母沒法,只得節哀,整理一切事務。至七月,未婚侄婦要效古禮望門弔孝守節。母請善辭令者道達己意,百搬〔般〕開導。伊決志不聽,若不允許,惟有絕食輕身〔生〕。伊母兄為欲保全他生命計,情願送來。五七時有一二親友相送到我家,至靈前換白服上祭,哀哀欲絕,觀者無不下淚。我母見此情形,悲痛到極點了,泣不成聲。一生之精神,大傷其半矣。九月秋,四姊又病失紅,狀況與侄一樣。吾母驚魂未定,復靚〔睹〕此情,心膽俱碎。惟有日夕求禱,延醫吃藥,至冬月尾,竟離塵脫殼矣。母連遭痛苦,惟日夜哭泣,百事不理,小孩等惶惶無主。不日,父命人來接侄赴南,寄回川資,令開正動身。母見此信,痛上加痛,想父隻身在外,多年未回,況年已六十,若悉此情,怎經受得起?到〔倒〕不如全眷赴南,或彼此解憂,並送三姊如〔於〕歸,以了子平之願。
十年〔1887〕
春二月,閤家離此故鄉,乘民船而上。走了廿餘日,經過若干的灘險,見了不少的水光山色,飽了我好多眼福。心裡覺得特別的舒服,好玩得很,天真爛縵〔漫〕,從這個倉裡爬到那個倉玩。又不念書,並且離掉那惡先生。我確實有點恨他,他這時也同我們一道去,威風不是前那樣兇了。媽媽心裡也不快活他,我向來懶理會他的。不久,已到了起旱之地址。那時交通真不便,衣箱被包是用馬馱,男丁騎馬,我等坐轎子。一路早起夜宿,按站而行,見了些山蠻〔巒〕峰嶺,田野草屋,人類服裝不一。唉,我好幸運,卻又換了一個眼界。大慨〔概〕走了十來日,到一個省會,修〔休〕息兩天,另掉換轎馬。於是又度乘轎的風味,非常的有趣。小孩子坐轎,最合宜的打瞌睡。我則不然,兩眼不住的上下左右看過〔個〕不了,口裡不是讀唐詩,就是剝包穀米吃,下雨我也不怕,〔下雨〕有下雨的好,天晴有天晴的好看。常時還沒亮就起身,或者黑了還未到住宿的地方,燈籠火把都準備得有。因站地有遠近,路有崎嶇,或者太早,則村雞猶唱,大隊人夫已披星戴露上道了。最令我擔心的是,紅日未曾出來,在雲霧中走著,四面均望不見什麼,又沒一點聲響,萬一失足掉下處〔去〕,怎樣得了呢!真怕人喲!此時的我,一切都忘記了,只覺得那顆小心捏得緊緊的,呼吸皆無,要等到太陽出來,大霧收了,我那小靈魂才歸身。輕輕的嘆口氣,方感覺得兩手痠麻,哈哈,原來是拉著轎槓的。唉,撐著的兩腿也硬了。這下我得好好的來快活快活。啊喲,此地之田較別處不同,是與山一樣,又像樓梯,就是開的花也不相同。沿途看見的花亦不小〔少〕,顏色各樣均有,黃或暗色,然而都是很香的,現在此處之花,卻非常的美麗,各色均有,不香,又高大。於是〔問〕他們:這是什麼花?伊等說,“這是鶯秀〔罌粟〕花”。我想:種這多做什?遍地都是,真果〔個〕是花花世界。再仔細看,那些人也不同,無論男女老少,均皆短衣赤腳,有的白麵孔,黑衣或花紋衣,或黑麵黑衣者,頭上髮髻也不一樣,還有系短裙的,或耳上帶數圜〔環〕,又大,頸上帶圈,有佩的飾件極闊氣,也好看。他們都在山上或田裡做事。我等修〔休〕息時,就問該地土著〔著〕者,他們是做什麼的人?伊告訴我:他們總稱名“苗子”。其中種類有百餘種,或從衣服顏色上分別,面板白黑或髮髻長短,耳頸上圈環等等分別他們貧富,均能做事生產,比我們漢人強些。做許多致〔織〕花的氈毯,好看得很。還有各樣花布,他們又會做生意,而且唱的好歌,會跳舞。不管那一種的,婚姻都是自由,謂之對歌趕墟。我聽著真有趣味。他們的小孩也好看,有的會說簡斷〔短〕漢語,我很愛他們。他們倒比我們自由得多,不像我等受種種之束搏〔縛〕,沒什生趣。有一天,到了站頭,是兩個大都會交界地點。我們住的是官驛,門前有兩個大石獅,一個色黃向南,一個黑色向北。伊等說證,所向之地多風或多雨之故。然而真的確實有可異之處。回憶以前於路上常常落著雨,最近風較往日是很大,常將轎頂揭去。山雖重疊,卻非常之秀麗。其居民言語也平穩。惟一種風習極壞:不說男女嗜亞〔鴉〕片煙,就是小孩也均吃。面貌慨俟灰黑,又瘦,兩肩極高,目無神光,精神委糜〔靡〕,衣服邋遢,百務廢弛,可惜大好河山。此其一大弊端也。峰嶺高險,時而上極陡的坡,若置身半空,虛懸得可怕,俯視山下巉巖,飛瀑沖流,其聲若雷。還走過一極長之鐵煉〔鏈〕橋,兩端在山峰,若虹然。其下則逆波衝崖轉石,白浪滔湧如花,令人心膽諸〔俱〕折。還至一最險之處,轎不能行,道路在半山之中。我等均下轎,皆手挽鐵煉〔鏈〕,一步步靠山漫漫〔慢慢〕的挪移,氣息不敢深吸,眼睛不敢他視,真果〔個〕險到極處,至今回憶,心膽尤慄。大慨〔概〕路上又走了廿餘日,始到我父寓所。家人團聚,悲喜交集。我長這麼大,才認識父親。二兄與弟皆就父之門生讀書,我則為一散仙矣。吾父素本愛女,加以暮年經此傷心之變,至於兒子則希望成名繼業,不得不嚴,對我則放棄管束之責,視之若幼嬰,以娛晚境。此時的我,經父之寵愛,其嬌痴憨態的身價豈只增加十倍!此地氣候非常之好。五月間,三姊夫入贅,極其熱鬧。可憐的我,長這大才穿著第一件淺綠色合身的新綢衣。這時我更加快樂活潑不過了,而且常常出外做客,和一班年紀相等小友玩耍,遊湖喲,逛園子啊。到得八月,爺爺又署了事,閤家又忙上路,吃請酒,清理行裝。啊呀,這條路更險,山愈高,並且瘴氣很利〔厲〕害。若在山下,則極熱,上了山,須要穿兩件棉衣。一個坡,有幾十裡遠。四無人煙,風俗簡樸,地土寒苦,多蠻族,屋宇為土砌,上面蓋的草,若平臺,可以放物,又能行走,真好玩,走上跳下。人畜住下層,汙穢到極點。床座均是土堆,氣味各樣俱有。我輩無知,倒也不覺得,惟有母與三姊受窘。彼時姊夫回裡赴考去了,我依舊與姊作伴。有一處人馬須涉灘踏石而過,其水花如沸,吾轎已過,修〔休〕息岸邊,忽聞人聲糟〔嘈〕雜,急視河流,則一馬伕隨波而沒,殊深惻憫,為之悲哀。不日,又行經一極長之陂,名曰目朗陂,有卅裡遠,其險我的筆墨難述。惟鳥獸最多,鸚鵡孔雀若南方之鴉,隨處均有。走了十餘日,已至屬地之官署。其署之職務人員歡迎,並至我等轎前殷勤慰問,請升轎休息。其規律之嚴肅,衣冠之整齊,鳴鑼喝道,耀武揚威,好熱鬧啊!蓋所謂帝國主義者,真不錯。然而官職雖不大,衙署倒很大。讓出上房我們居。左手有花牆的走廊,由花牆內看見一孔雀,有極大之長尾,遍身五彩花紋,而尾上卻金碧輝煌,一排排的圓眼,美麗喲!乖喲!什麼畫繡喲,不及遠矣。我從沒有看這們〔麼〕好看的,看痴了半日,心中非常之欣羨。正有味時,頂上忽然一聲“客來了!”把我嚇一下好的。臺〔抬〕頭看,卻是一隻鸚哥,掛在廊前,他〔它〕的羽毛亦復不錯,周身翠綠色,嘴紅向內鉤,眼沿亦紅,其聲嬌碎〔脆〕明朗,直令我目眩神馳。三日後即達目的處。因前任之眷屬住在上房,我們暫住右手之花廳,前任有少爺小姐,合著玩。我們是一班小神仙,大人等均有事,哪有閒時來管束?也沒誰敢得罪我們。或有不知道的,自有那熱心的小伴侶來當指導員。這個小隊伍有六人,年齡相差不遠,只弟弟小點。不怕衙署那們〔麼〕大,就這三五日內,翻天踢井,無處不到。有天下午,遊至一荒園,四周無人,只居中有一大五開間之廠〔敞〕廳,上下開有數扇窗子,而左右開門,裡面惟亂〔爛〕座椅幾張,別無他物,外面有大樹數株,草滿沒徑,比我們還要高。大家正嘻嘻哈哈玩得起勁,忽然由草裡飛一石子打來。弟弟性急,就罵,又一石子飛來,二兄亦動氣罵,他們趕忙把我等拉走,悄悄的告訴我:打石子的是狐仙,莫惹他〔它〕。我心裡想:狐仙是什麼?喂,不要管他〔它〕,我只告訴爺爺就是。到晚上,見大人們無事時,將日間之事告訴媽媽。姊姊聽了,說,“你們膽子好大!”媽媽再三囑咐以下〔後〕莫去。第二天,父喊人打掃,把那荒地用牛一耕,種豆麥包穀。廳子命工匠修理,做考試文生之所。我常獨自去玩,沒一下聲息了。兄與弟去讀書,媽媽要我自己溫習,有時跟著三姐學做花。夜間則承歡膝下,陪著爺爺談白話或跳舞的玩,講些笑話。沒幾時就到年邊了。不幸的又生病睡在床上,爺爺自己開了藥方要我吃。此時的曼,嬌憨得真吃不進,一吃就要嘔。爺爺非常作〔著〕急,向我說了許多好話,又搬出些珍品好玩零件給看,問我,你喜歡什麼就把你玩。我免〔勉〕強笑著的看,拿了一個翠玉小鼻菸瓶,要了曾列入第二名的大理石插瓶,餘下的些珠寶裝飾品均不要,懶看得。只五七日,依舊好了。惟病中情景,一一記得如昨。頭內暈眩,看各物要大數倍,似影戲樣走動,胸口飽悶,每次一樣,七日就好了,不消吃藥,真真奇怪。
十一年〔1888〕
三姊丈來函:已考中亞元。爺爺非常得意,自誇眼力不錯,將來前程遠大。三姊亦喜形如〔於〕色。我父文案自理,教讀請人,併兼書寫,會計賬目歸三姐管,媽媽自設小廚,任烹飪。事簡形輕〔刑清〕,暇時種樹勸農,課文考武,或尋古蹟,覓幽壑。衙署本屬靠城倚山,後面叫鳳凰山,前為陽嶺。東山靠署,山上行人歷歷在目;西山特高,半山有龍寺,寺內有龍洞,極其幽深,裡面有溪水。傳雲:內有神龍,盤據〔踞〕峰顛〔巔〕,似與天相齊,出沒隱見〔現〕。山腰時有五色彩雲升擁〔湧〕。我常常一人默視,欣羨不已。兄等曾隨父往遊,雲廟中亦有花草,距離不遠,還有一石牌坊。每清晨我必至園廳吸收新鮮空氣,遠望近賞西山雲霞之變幻,能測天氣之陰晴(喜自然淡物慾實基於此)。唉,有一次竟為散疆〔韁〕之馬追至廳上,喜內室有門,跑進去趕快把門緊閉。等得我進去,馬也趕上廳了,見關了門,沒人,它才慢慢的退下去。把我嚇得個小死。可惡的東西!又不敢做聲,就是喊也沒人來,何況是悄悄來的。等一會才輕輕開了小門跑回。以下〔後〕一個人決不敢來。或有月亮之時,與三姊同來玩,每次總是留戀不捨回房。他們嚇我說,“芭蕉下有鬼”。我的膽子本來就大,就走下去,說:“你們看,我就是鬼。”遇到月白風清之夕,不到夜深不肯歸房。若與三姐講白話,發無限的感慨與議論,總感覺人生極其苦惱,抱一種厭世主義,心裡說不出的煩悶,就是婚姻不應早訂。後院有株茉莉樹,好大,有一人多高,花也開得大,非常的香豔潔白。這也是使我忙的,清晨要來賞玩。衙裡還喂得有七八隻孔雀,三個鸚鵡,它們有的會吟詩,學人說話,極其嬌碎〔脆〕有趣味。氣候也好,又不冷不熱。至九月,天高氣爽,考武生之時,父命人將左邊演武廳打掃,上面設公案三位,爺爺居中,兩邊坐文武屬員,下則護衛人員,生童等分立於下,聽點名傳呼,弓箭刀槍排列整齊,衣冠秩序嚴肅,齊聚廳前。升大炮三響,鼓樂齊鳴,各依次就位。我輩在上房樓窗窺視,真果〔個〕鴉雀無聲,極其威武,像小說書上講的一樣。依次點名操演,先開硬弓,後耍大刀,耀武揚威,好看極了。到下午完場,依甲乙散放花紅銀牌酒禮。上級同僚均至花廳飲宴,職事人員均有獎賞,夜深才散。
十二年〔1889〕
正月新春,又看見一番花樣。有一個人,裝扮極醜,臉上畫些花花綠綠,手中拿一片鑼打著,必〔筆〕直跑上大堂,口裡喊新春到了,並說許多吉利的好話。又抱〔跑〕三次,誰也不理他,靜悄悄的。外面有人賞伊銀牌。各級官員均穿公服,鳴鑼喝道,乘轎騎馬去迎春神。回來了,大眾道賀叩喜,比元旦還要熱鬧。夜間有燈戲,花炮,火龍,花燈等。鑼鼓喧天,真是太平景象。所謂金吾不禁,五穀豐登,士民同樂。有一晚,說是什麼月食,職員等慨〔概〕穿素服,當空拈香三道,還須打鼓升炮,老百姓則家家戶戶打破鑼鼓,沒有可打的則〔打〕盆,好熱鬧,如遇大敵。說是救月,月亮被天狗所食。我臺〔抬〕頭視月,果然去了半邊。我那幼稚的心,不禁痛苦到萬分,因我素來喜愛月亮,直把我急得要命,跑進跑出的看,必直等到完全復原,一顆心才放下去,始睡覺。至下季,父因有屬員狡滑〔猾〕,枉法殃民,又樹黨,上下其手,見宦海風波,如戀棧,冰炭自不能相溶〔容〕,怕一旦有事,同歸於盡。連上三稟辭職,因地僻寒苦,且多煙瘴,人都不喜,遲至冬季,始有人來。趕急辨〔辦〕移交畢,動身。一路平安,抵省垣已近年邊。親友均來慶賀,吾父亦私幸生還,準於明春決作歸裡之計。所謂無官身輕,課子願足。稍與同鄉一二酬酢,即歸敘天倫之樂。或有時感觸,覺壯志未展,則現不怫之色。母姊就喚我至父前,憨態承歡,使老父忘其忿懣。已至臘底,下一層層薄雪,也不冷,吾輩是司空見慣,此地卻以為大奇。有一晚,還早,我喊人要馬伕與我買小食物,與那大我之婢講白話。忽聽得馬伕喊:“有賊!有賊!”把門反扣了!於是群眾皆驚。因所住的這棟屋子乃四合盤之形勢〔式〕,大門卻在旁邊,又沒後門,只我一家住,只好喊隔壁的人將門扣抽去,賊無蹤跡矣。我心不安,深恐見責,至母處察觀顏色。父姊均言:幸你喊人出去,不然,賊藏空屋,夜深來竊箱籠矣。予色始怡然。又有一回,時已夜深,吾等均熟睡矣,於夢中忽聽下役以刀拍門,亂呼捉賊。家人都從夢中驚醒,被〔披〕衣起視,堂內門窗未開,有索以〔已〕將栓拔掉,小天井瓦上亦垂有粗索,兩邊窗簷原掛有鸚哥,有一架已掉地下。某書吏說:伊未睡卻〔著〕,橫臥煙榻看書,忽聽有撬門之聲,即喊差役速起探視,而彼輩均作夢語,伊亦不為意。忽聽窗下鸚哥亂撲,始注意喊人。等工役開門,賊已上屋抽梯,故驚惶亂喊。且見賊有數人。大眾開門遠視,渺無聲息,因地勢孤野耳。第三次又來,為人驚走,只將外面所曬之衣收去,弄得我擔驚受嚇。我想必以為我們是任上回來,馬駝子多,箱籠內一定有財喜,那究〔就〕真遭〔糟〕糕了。殊不知我父喜藥材,愛特產,所帶的這幾項,站〔佔〕一大半部。以後想似是他們打聽清楚,不來光顧了。為什麼他們能在屋上走,下面沒有聲響?因此地風特大,瓦乃筒形,用石灰粉緊,縱開步跑,下面亦不得而知,非有法術也。此地水果亦特別的好,有指頭大之石榴米,味極甜。有大菜碗之雪梨,可飽二三人之腹,水也多。還有極香甜之松子,茶杯粗之甘蔗等。礦產豐富,奇花異草甚多,不識其名耳。
十三年〔1890〕
二月間全家返里,一路春光明媚,風景宜人。惟心中如別至友,戀戀不捨,一步一回頭。好偉大的山,秀麗的姿態,使我永遠不會忘記。沿途走了廿餘日,至大都會,休息於客棧。最使人不快意者,竟將朝夕相依之三姊送往伊婆家,而且姊丈赴京考試未回,真令人難解。父母均捨不得,她自己也不願去,又不說。我真沒法可想,惟有倍〔陪〕她去。伊家裡人口極多,均是自己做事。姊妹與我年齡相等的有三四個,他們的爺爺也非常喜歡我,又會唱戲講白話,並且會畫頂好的山水畫,把幾多的畫給我看,其中有副〔幅〕繪的百種苗子圖,因他曾平過苗子,對他們熟習〔悉〕。這張畫我真愛到極點了。他又送我一把扇子。留居十餘日,只得分手上路。母姊不捨的痛哭,弟妹牽衣暗泣,一路悲悲切切,所睹之風景愈覺增愁,日暮旅宿,毫無情緒,雖設晚餐,無一舉箸者。大家唉聲嘆氣,一燈煢煢。母見我很可憐的樣子,喊我同睡,此時我又享受著慈母之愛,使脆弱的心房有所依依。次日仍然上路。有一天,在半山之廟宇中休息,其內面有一天然之石洞,外形兩邊高山,下則瀑布流入溪港間。廟宇是依山形而築。轎役休息兩箱〔廂〕,予則依母側,誠心禮佛,祗〔祈〕神佑父母康健返里,他日當謝天神。父帶領吾等參觀洞裡,左右僕役與寺僧均拿火把,因裡面黑暗,難於觀望耳。仰視佛像,天然非假人工。寺僧知客隨時指點:某佛某仙掌某神等等。真果〔個〕巧妙。或由上而下墜,或由下而直豎,所謂無奇不有。僧雲:有人行過,七晝夜可通某省。地下很溼而幽深無光。父恐擔〔耽〕延路程,給了香資出洞,乘轎上路。名洞“牟珠”,寺則忘記了。未數日,乘舟順流南下,至一小縣鎮,停泊一日,看彼處龍舟爭鬥〔渡〕,只見兩岸人頭之頂,堆擠若山之勢,有五色之旗插船首,置一大鼓,二人共擂打。舟形長而窄,內坐廿餘人,服裝與旗色相同,各手執一楫,聽號炮一響,則各船齊努力搖爭競,看誰先達目的所,則給豬羊酒紅獎銀。兩岸人呼喊若雷鳴,所放之鞭炮振〔震〕耳,真一大觀也。是夜月朗星稀,放舟任流而下。喂,次日下午既〔即〕抵故里,只覺鄉音盈耳,登舟歡迎者不少。童年無知善忘,只識二三。至於酬應與掃墓等項,吾輩不問。兩日後,諸事就緒,惟天氣漸熱,與我等似覺不宜。爺爺亦說:“怎好?這樣熱!要想辨〔辦〕法才行。”於是父兄覓得城北寺中唸書,帶個僕人,自己弄飯吃。因該地涼爽清靜,遠城〔塵〕囂。我則深藏內室侍母。某婢則伴予刺繡。母恐我孤寂,或接一二女伴,破我之情緒。歲月易更,以〔已〕至秋季。三姊常有信來,姊丈已早歸,惟人口多,難得恰〔洽〕意,翁姑聽讒,時加遣〔譴〕責,苦痛萬分。思母難歸,盼速差人來接。母閱信悲哭,急寄銀信去接姊,均為伊家所阻。塗〔途〕路又遠,往返不易,母思姊成病,纏綿枕蓆。到了冬季,爺爺之門生赴京考試者以百計,均來承〔存〕問。或有困難乏川資者,均我父代為照應籌劃,或寫信件代找位置。總而言之,吾父之宦囊慨〔概〕助貧困讀書者,自服敝衣,無絲毫嗜慾,喜買書帖,母則自己烹飪縫衣,數十年如一日。吾姊弟均著布衣,自己做事,縱用有僕役,各有職責,我等不得呼喚。父雖愛女,而禮法秩序不得錯失。暇則習圍棋,吹簫笛。前於路途上父買玉品〔屏〕簫一對給我。繡罷女紅,私觀小說,字句難懂不認識者,多為理解而猜強。
十四年〔1891〕
爺爺始自置屋宇於城西。前為客廳,左手一小花園,內有一大桂樹。中堂乃自居,為餐室,家人集合之所。我則獨住靠母室之東箱〔廂〕房。窗外院中有一株夾竹桃,比我還要高,一株梔子花。後牆外廚房工役室,中間一大廠〔敞〕坪,最後則樓房。花園中廳,父作養靜之所。東西兩小房,為二兄與弟讀書之室,等閒不得出來嘻〔嬉〕戲。他人亦不許入。父則課子、種花,母則率僕婢紡織,予則日習女紅,深藏閨中,不敢越雷池一步。某婢日伴左右,只能小語輕笑,父母愛護若掌上之明珠。形態之發育,若葩之蓓雷〔蕾〕,思想之轉變,時與情感相沖突。漸由活潑至於淡漠愛靜。每到夏季奇熱,人皆厭之,惟我獨歡迎夏神,是因為天氣熱,不做針線,命我歇伏自便。且我素不畏熱,心靜無事,體自涼爽。晝則看小說,寫字,與弟下棋,父兄觀戰。我等均父所教,因我兩人記憶力強些,兼之常習棋譜,彼此鉤心鬥角較勝負,笑語一堂,此乃天倫之極樂也。夜則聽父述聖賢之遺蹟,或月下吹簫,承歡父則〔側〕,執扇輕為拂蚊。惟母思姊之念未曾去懷。至十月,姊回家了。曾接過三次,始得家人團聚,惟姊之性情稍覺有變耳。
十五年〔1892〕
父母對曼慈愛愈增矣,而我則每侍側,善承意旨,依依戀親,惟患日月之迅速。春二月,父偕弟兄掌教於鄰縣。我則度閨中苦悶之生活,不喜繁華,不愛裝飾。每群眾歡聚時,則一人藏於暗黑之室,如置身孤島,不禁悲從中來,自己亦莫名其所以然。外祖母與姨母均來視吾,母都留在家中,外祖母有七十餘矣,形態雖老,其精神興趣與兒等一樣。每至花前月下,或酒酣耳熱之時,則縵〔漫〕聲度曲,與吾輩相合,其音之秀,雖少年人尤〔猶〕不及也。大姊善畫,吹彈,詩歌,唱戲曲均能,三姊亦能詩歌;我僅能吹簫笛,因平素父不許哼唱,亦不喜作詩。古女子能詩者有幾人得富貴壽考?故不敢違背父意,有時情緒激憤,則假酒洩悶,有時發極奇之議論,說要做富人則須大富,否則做一極窮之人,一無所有(現在是這樣了),就做乞兒亦可。又常恨自己身體太懦弱沒用。沒事總是在房裡踱著步。唉,真晦氣,想自己整整是個廢人。每念及此,恨不將此身化灰化煙,則拼命吃酒,醉了以眼淚殺愁。有兩回幾乎醉死,母甚憂恐至病,不許吃酒。下季,兄結婚,非常鬧熱,母父亦極快樂。然宴會酬酢乃我之長技,健談,能察人之心性來應付,禮貌上相處不卑不抗〔亢〕,故戚友中均喜與吾交。光陰似箭,將近殘年,父放假歸,攜來許多劍蘭與茉莉。父本愛花,賞花則飲酒,若舉杯,定要喊我侍座陪飲。那時予量可飲花雕七八斤,西汾只吃斤多。除夕夜是非常熱鬧,我是通夜不睡,最惜這晚的時間,與兄姊嫂弟們作擲色搶紅之戲,興趣甚豪。
十六年〔1893〕
父兄依舊住院唸書。天氣暖和,外祖母回裡,閨中愈形寂寞。暇則共三姐誦唐詩,或於黃昏時吹笛,母與姊相和而歌。夜則看小說,不管秩序,隨便拿看,因為借來的,大家搶頭本看,我與人爭,因我看得最快,記憶又強,常與人談述,故事雖細微亦了了。秋七月,兄與弟赴小考。五更時,家人起來弄飯與他們吃,父命僕役相送入場,並囑咐一切。予因無人,始送伊等至大門外。唉,此時才放膽四面張望,認識街市和自己所居之門廬。可憐,可憐,我與兄弟均是一樣的,為什麼我就無用到於此地?心裡不禁又非常之煩悶。至十月,母將伴吾之婢遣嫁,而我愈增寂寥,如失左右手。伊伴予十餘年,最體我意,這一下使精神上受許多之痛苦。冬月,父攜僕作遠遊,吾心裡更加說不出的悲哀。母為我接親友家之閨秀作伴,以慰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