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飛草長,又是一年春耕時節。三歲的貓兒雙手託著腮,坐在門前的石塊上發呆。

經過胡九孃的奶水哺育,他的身體已和同齡人無異。他小臉圓潤,雙眼有神,略厚的嘴唇微微上翹。除了略粗的眉毛和黝黑的膚色和父親任犴有些相像外,其它五官彷彿都隨了母親。先前懷疑他養不大的楊婆,每次路過書家時都要停下來,捏捏他的胳膊腿兒,再笑嘻嘻的做勢要彈他的小雀雀……

吃過早飯,李家莊的男男女女牽著耕牛,三三兩兩的下田勞作。

新翻的田地裡,白鸛邁著長腿,悠然自得的啄食那些驚慌失措的蟲子。耕牛拖著犁耙緩慢的前進,身後的農人把著農具,高高舉起鞭子,大聲吆喝,做出想要鞭韃的樣子。只是他們從來沒有真正的打下去,老邁的耕牛也習慣了這種虛假的恐嚇,依舊不緊不慢的前行,待一行犁到盡頭,就自覺的調轉頭來等待農人新的命令。

整好的水田中,人們正在插秧。他們一字排開,雙手像織布的梭子,不斷的把禾苗織進田裡,給田野種上了翠綠的詩行。興致好的時候,潑辣的婦女們會用秧苗把手腳慢的男人關在水田中間,然後放肆的嬉笑,爭著給他們身上糊泥巴……

李三伯家八歲的大兒子李巖小名大牛,正帶著弟弟二牛,興高采烈,大呼小叫,跟在牛屁股後面捉泥鰍,腿上臉上全是泥巴。貓兒呆呆的望著,羨慕不已。

“貓兒,你這小腦瓜子想什麼呢。”一群農人路過書家門前,隊伍中的李老實伸出手來,笑著想要摸他的腦袋。

貓兒一彎腰,躲過了他的大手,大聲分辯道:“我沒有想呢!”

他其實不用想,只要認真傾聽,人們無意中會告訴他很多答案……

這段時間,母親書憐芳和父親任犴起早貪黑,一直都在幫助別人栽種。只有這樣,等幾天自家田裡勞作時,才能換取更多的人幫忙。耕種遲幾天沒有問題,但僅僅依靠父母二人,的確沒有辦法完成。

農忙的時候,任犴才難得有機會放下自己的鍛錘。他是白羊邑人氏,在李家莊遙遠的西邊。因為一次隨長輩跑商,遇見了書憐芳便心生愛慕,最後入贅到了書家。這些年來,家中的用度開支基本都由他賺取。

奶奶李銀娥正在廚房裡忙碌。她年輕的時候是李家莊最靚麗的姑娘,母親書憐芳是她和爺爺書千古的獨女。

爺爺書千古端坐在木椅上,左手舉著一本線裝書,右手端著一根長長的旱菸槍,一邊美美的吸菸,一邊細細的看書。隔一段時間,他就放下書本,在腳邊的石頭上輕磕銅菸斗以清理菸灰,然後望著耕作的農人若有所思。不知什麼原因,他的兩隻腳一長一短,短的那隻腳上,鞋子裡裝著高高的鞋底,但他走起路來居然也十分平穩。

書千古是李家莊少有的外姓人戶。他懂得醫術,但是好像也沒有什麼獨特之處,只是不曾醫死過病人。靠著這點本領,隔三差五總能掙點銀幣,換成菸草和劣質米酒。如果還有結餘,就買些書本和零食。

他喜歡分享。零食分享給任逍遙和其他的孩子,雖然有時候需要回答問題,或者背誦一首他自創的詩歌。菸草和劣質米酒則分享給李家莊的人們,即便是販夫走卒,他也一視同仁,分一杯羹。遇到落難的異鄉人,他還會贊助幾塊銀幣給他們當盤纏。

唯一不肯分享的,是他的書本。書千古的床邊有一隻烏黑髮亮的木箱,十分沉重,裡面裝滿了各種書。箱子上掛著黃銅鎖,那把大鑰匙就掛在他的腰間,寸步不離。貓兒一直想要瞧瞧爺爺的寶貝,可每次躲在爺爺床上等著偷看時,都會沉沉的睡去……

爺爺很會寫字,特別是喝了酒之後。他在木板上鋪開紙,洋洋灑灑寫上自己做出的詩文。他的字龍飛鳳舞,感覺像要從紙上飛出來,鋒利得讓貓兒有些害怕。

爺爺是孤獨的。仗義疏財會讓他人感覺親切甚至贏得尊重,但是對於一個積貧積弱的家庭來說卻是一種負擔,所以家人有些微詞自然難免。奶奶李銀娥總是用加重的語氣數落爺爺。父親任犴則用行動表態,寧願在工坊裡工作很晚也要避免過多的見面。唯有母親書憐芳隱忍不發,一直默默的從中周旋……

中午時分,正在努力探索村莊的貓兒來到了小廟前。廟門開著,老丐正背對著廟門,亂蓬蓬的頭一點一點,吭哧吭哧忙乎著什麼。

聽到外面的聲響,他站起來,轉身面對著貓兒。貓兒瞅見他手裡拎著一隻野雞,已經扒了一半的毛。

老丐衝著貓兒眉開眼笑,似乎要邀請他分享烤雞。但貓兒絳宮中盤臥的小蛇卻如臨大敵,讓他心怵得十分厲害,拼命的想要往回跑。貓兒慢慢的後退,退了丈餘,然後轉身就跑。

老丐搖了搖頭,繼續扒著雞毛,嘴裡含糊的說道:“有點兒意思”。

供桌上方的黑臉泥塑居然也點了點頭,一雙眼珠彷彿就有了神采,看向貓兒的去處。只是那神情,就像人類古井無波的眼光,盯著蟻群中某隻獨特的螞蟻。

老丐笑道:“絃歌,好歹你開個口嘛。你再不開口,我就真當你是啞巴了啊!”

泥塑沒有開口,又恢復了原來的模樣。

傍晚時分,二牛跑過來,大聲嚷道:“我爹挖出了兩條蛇!還有蛇蛋!”

貓兒正和毛坨、黑皮、小芸蹲在地上,圍著從階石下面翻出來的土鱉蟲鼓搗。他們人手一隻,把它翻過身來,任憑它腿兒亂掙,比賽看誰的蟲子先翻過來。

小芸是楊二寶和黎嫂的女兒,比貓兒小半歲,一向都是調皮搗蛋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