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洪看入眼內,心卻生出一層雞皮疙瘩,心想,要論姿色,何汝琪輸不了方紫苑幾分,可這性情和心地,卻與方紫苑相去十萬八千里。

方紫苑表面冷淡無情,詭計多端,事實上心裡的乾淨程度,恐怕他所見過的人都無人可比,而且為人幽默風趣,她的歡樂,極易傳染身邊的人,即使像江成偉這樣的惡煞,似乎也對她情有獨鍾。

“那太好了!”沈士品幾欲替沈洪作主,轉向沈洪,明裡暗中的提示,“沈洪,你說吧,這日子,怎麼定?”

接下來沈洪說出的話,如冰水一般,頓時將全家人澆了個徹底,似比這個冬天還要寒冷。沈洪不急不慢地說道:“是你們結婚,還是我結婚?!”掃了何家一眼,從未有過的冷淡,“如果讓我作主,我還是上次訂婚前那句話,我不想!”

何家人的臉色乍變扭曲,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像沈洪把所有人當猴子耍了。

沈士品當即憤然而起,抄起茶几上的硬木棋盤,毫不猶豫地朝沈洪的後背狠狠地砸下去,“啪啪啪!”數聲響起,接連不斷……力道如此之大,聲音如驚雷平地起,震盪整個大樓。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所有人都呆若木雞,沈洪雙臂抱頭,竟不躲閃,任由父親的棋盤像巨石般重重地砸到身上。

沈老夫人第一個反應過來,瘋一般衝上去,拼命地抱住沈士品,嘶聲哭喊:“別打了,別打了,你這是要把兒子打死啊……”眼淚縱橫,竭力地把沈士品拉到一邊,又衝沈洪哭喊,“沈洪,你快躲開!你躲開,走啊!……”

沈洪無動於衷,沈士品還想衝上去繼續暴打,怒不可遏的獅吼:“我沒有這樣的兒子,無法無天,連對人起碼的尊重都沒有!”可他被沈老夫人死死抱住,無法掙脫。

沈真和丁叔在一旁焦急地看著,誰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何健長看著這一家人,像在看一齣戲般,心裡的怒氣無從可出,恨恨地瞪了沈洪一眼,朝何夫人和女兒使眼色,輕蔑地說:“算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女兒求著要嫁呢,我們走!”怒氣衝衝,帶頭站起來,向門口走去。

何夫人緊跟在健長的身後,何汝琪卻像還依依不捨,定定地看著沈洪,卻發現他寧願被父親一次又一次地痛打,也沒有任何悔過的意思。

何汝琪頓時心灰意冷,心下另一種恨意陡然暴漲,看了走在前面的父親一眼,也起身,慢慢地跟在後面,一家人恨恨地離開了沈家。

看到何家人離去了,沈士品與沈夫人也爭執累了,他才停下,把棋盤丟到地上,看著滿地散落的棋子,凌亂的茶几檯面,再看看沈洪仍抱著頭一動不動的樣子,還有旁邊目瞪口呆的沈真和丁叔,瞬間如同被霜打的菜葉般蔫了,愣愣地坐到沙發裡。

沈夫人見狀,急忙朝沈洪奔過來,蹲下檢視沈洪的傷勢,一邊抹淚一邊帶著哭腔,說:“我的傻兒子,從小到大,你明知跟你爸頂撞是什麼結果,還這麼傻,他打你你怎麼不躲?”

沈洪放開抱頭的手,輕鬆了許多,看到母親滿臉的淚痕,心生無限的歉意,從地上撿起掉落的紙巾盒,抽出幾張紙巾給母親擦臉,輕聲說:“媽,我沒事,都習慣了,只是,我的終身大事我想自己做一回主,我不想娶何汝琪!”

沈夫人聽他的聲音仍朗朗有力,並不像有事,停止了哭聲,看著兒子輕柔地把自己臉上的淚水擦乾,無限心疼:“兒子,你把衣服脫下來,讓媽看看!”說著就去扒開沈洪的衣服。

沈洪知道母親如果沒有親眼所見,自己怎麼說她都不會相信,於是順從地任由母親拉開肩膀處的衣服,其他人也都往沈洪的身上看去。

沈士品下手之重,所有人聽在耳內,心驚膽顫,心知肚明。可眼下一看,沈洪身上只是一片紅,未見淤青。幾個人頓時鬆了一口氣,看來沈洪身體硬朗,捱了幾下,並無大礙。

沈士品也偷偷地瞄上幾眼,自知剛才下手確實有失分寸,心下不免有幾分憂慮,見罷,暗自放鬆,恨恨地說:“不管你怎麼想,這話怎麼能這樣當眾說出來,這樣一來,我們兩家的關係就算是徹底破裂了,以後怎麼辦?”

“爸,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向何氏暗示,撮合我和何汝琪,可你明知他們在背後是怎麼說沈家的,”沈洪仍寧被打死也不怕,繼續說,“這麼多年來,我們報答何家的還少嗎?為什麼一定搭上我的終身?”

“垃圾大王”這個帶著侮辱性的稱號,沈洪沈真自幼就常聽人們在耳邊嘶喊,兩兄弟為這事在學校沒少打架,當然,也免不了受沈士品的訓示。可何家人也不例外,經常在人前人後提起,不停地嘲笑,似乎為沈家提供的支援,不過是種憐憫。

沈士品又氣不打一處來,雖然他明知沈洪說的在理,可念著祖輩的恩德,想起自己創業之初何健長所給予的支援,仍憤恨不已,冷冷地道:“怎麼?讓你娶她委屈你了?!她有什麼不好,要身材有身材,要相貌有相貌,家世也很清楚,兩家聯姻,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有什麼不可以?!”

沈洪若無其事地起身,平靜地說:“不管怎麼樣,我不想就是不想,不用逼我,我過幾天就去韓國,過年也不回來了,你們看著辦!”從容不迫地整了整衣服,邁開大步,向樓上走去。

“你……”沈士品再次被氣得胸口氣血翻湧,全身一軟,靠到沙發靠背上,再也說不出話來。

沈士品被沈洪氣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可不知道為什麼,他還是硬錚錚地挺住了,也許是他的年紀還不夠大,或許是他慢慢地習以為常,心臟也慢慢地適應了。想到沈洪的脾氣,沈士品還是暗暗地嘆了口氣,這孩子,和自己一樣倔強,死不認輸。

回到房間,洗了澡,沈洪躺在床上,這才感覺得後背和肩膀硬生生地疼起來,像螞蟻穿心般痛入骨髓。實在難以忍受了,他這才起床,到鏡子面前照照,鏡子裡,映出他上半身的一片淤黑。

沈洪沒有多想,把藏在櫃子裡的跌打酒拿出來,拿一大塊酒精棉,蘸上藥酒,溼轆轆地往淤黑處擦過去,雖然痛得鑽心,可他眉頭都不皺一下。

與父親的抗爭,已經不是一日兩日,而是已經經歷了二十多年,他從來沒有感覺像今天這樣痛快,想到某些事,他竟還有些興奮……

夜深了,整個城市似乎也進入睡眠中,車囂人喧都像在天邊似的遙遠,對映天空的燈光都弱了許多。灰暗星空下,遠處積雪厚重的樹木,靜靜矗立,就像沒有生命的雕塑。

沈夫人陪著沈士品躺下,臉朝向窗外,想起今晚那一幕,仍心有餘悸,腦海中浮起沈洪那樣定定地待著任沈士品暴打的樣子,淚水悄悄地從臉龐滑落,沒有一絲聲響。

多少年了,沈士品的脾氣還是沒有變,即使沈洪如今已經到了成家立室的年齡,他待沈洪仍如少年時那般隨意。可沈洪就像天生命硬,不還手,依然倔強地堅持自己的路,不為任何人任何事所左右。沈夫人想起那陣陣雷打,就像打在自己身上般痛楚,想著想著,淚水止不住,鼻涕流出來,禁不住抽咽。

“大半夜的,你哭什麼?”沈士品被沈洪氣得夠嗆,也睡不安穩,立刻發現了沈夫人的動靜,心情更煩躁,“兒子長這麼大,還不懂事,你竟還維護他,以後有我們苦頭吃的!”

既然已經到這份上,沈夫人不再藏著掖著,側身坐起來,就著夜燈燈光,抽紙巾擦淚,滿腹委屈:“兒子已經成人了,早該成家了,可你還待他像待三歲孩子,”又擦眼淚,“動不動就大打出手,今天當著那麼多人的面,還把他打成那樣,別人怎麼會不笑咱們家不入流,哪有這樣隨便打罵孩子的?”

沈士品雖然不覺得自己教訓沈洪有錯,但對動手打人這事,自覺愧疚,起身摟住她,給她遞紙巾,語氣轉軟:“今晚上你也聽到了,兒子說出那樣的話,完全不把長輩放在眼裡,對何家更是出言不遜,人家好心好意嫁女兒,我們再不喜歡,也不能當面就這樣回絕,不像話!讓我把這老臉往哪裡擱,我沈某費心勞神二十幾年,就教出這樣的孩子來?!以後我們出去還怎麼做人?”

沈士品本已心存歉疚,聽完這話,再看看這個與自己相濡以沫、一起生活了幾十年的女人哭得眼淚簌簌,煩燥不安:“行了行了,別哭了,不說那麼多了,我答應你以後再不動手就是了!”

沈夫人聞言,這才慢慢停止哭泣,擦乾淚,不依不饒:“既然兒子不願意娶何家的女兒,就由他去吧,人家也看不上咱們,你又何必呢?!”

沈士品聽了這話就更不舒服,哼哼:“娶何汝琪有什麼不好,兩家聯姻,對我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娶媳婦不就是為了傳宗接代,娶個有錢人家的女兒,總好過娶那些一窮二白的女人強!你不看看我們當初,兩個人生活有多艱難,走到今天多不容易!現在條件好了,我不可能讓我兒子再次經歷那樣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