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月一聽錢宸楷的話,不無道理。是啊,家鄉太窮了,吃水靠挑,掙錢靠刨,自己即使回去考上公務員,僅憑一己之力,又能有多大改變?

江心月又說服自己留了下來,繼續“白+黑”的打工生活。收貨、出貨,報表,清單,成天跟一堆堆資料打交道,流水線似的生活生硬、煩瑣、沉悶。

江心月時不時想起家鄉房前屋後綠油油的玉米地和波浪起伏的稻田,一閉上眼,彷彿股股植物的清香、泥土的芬芳撲鼻而來。哪怕烈日炎炎下勞作在田間地頭,心頭踏實的感覺也比坐在窗明几淨的寫字樓裡壓抑的心情好。

一天,江心月突然接到大學同學谷萬剛電話,兩人一陣寒暄後,谷萬剛直問江心月:“打算一輩子當打工妹在外打工嗎?為何不回來考公務員?”

江心月一愣,谷萬剛怎麼知道自己出來打工了?難道他追到自己家裡來了?

當年在學校,谷萬剛苦苦追求自己,礙於他父母的幹部身份,江心月覺得門不當戶不對,便拒絕了他。

“你怎麼知道我打工的事?”

“我去你家裡了。伯母告訴我的。”

江心月內心矛盾重重,正想尋找釋放的出口,便將錢宸楷的話向谷萬剛重複了一遍,想聽聽谷同學的見解。

谷萬剛沉吟片刻,說:“人各有志!但,打工能給你歸屬感嗎?當你掙到足夠多錢的時候,你的精神世界會留下什麼?人活一世,總得要有追求。一輩子打工,人的價值呢?人生的意義呢?難道幾年大學白上了?

你現在所做的工作,說白了,一個初中生就能勝任,可你是211大學的科班畢業生,難道不覺得大材小用?如果將你的才華用到改變廣大農民命運的偉大事業上,會不會比你現在的工作更有價值更有意義?你想過沒有?”

還是有人談理想談人生價值的嘛。江心月在心裡嘀咕。谷萬剛的電話無疑為她的鬱悶心情照進了一束燦爛的陽光。

她打定主意要回竹縣。

回想當年拋棄深圳工作和初戀男友義無反顧回家鄉的事,江心月現在還覺得那是一個偉大的壯舉。

多年來,江心月與錢宸楷聚少離多。如今錢小峰大學畢業,意欲在深圳發展,江心月若辭職,一家正好合家團聚其樂融融,多好的事!

江心月也想去深圳跟丈夫團聚,照顧他的生活,扶持他的事業。一個大男人獨自在外創業,生活沒人照顧,生意無人幫忙。自己雖然對生意不熱衷,但至少可以給他做碗熱飯,燉鍋熱湯。

本來早下定決心要過去的,可現在卻不得不留下來了。

事情的拐點出現在上個月。

那天,同學群裡有人貼出省委組織部幹部任前公示連結,她沒開啟。組織部的領導又沒找自己談話,升官無望,不用腦子想也知道這個任前公示與己無關。

可這個任前公示偏偏就與她有關,而且還將改變她的人生軌跡。

沒過一會兒,群裡就像熱鍋炒豆子般炸開了。有人說,月月,有人要來收你了。江心月一驚,誰來收我?見同學們起鬨,她急忙點開連結。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原來谷萬剛要來竹縣當縣委書記了。他是坐著火箭往上升的嗎?

第二天,谷萬剛的電話就來了:“月月,俺緊跟你的步伐,終於追上你了,這下可以執子之手、與之偕老了吧?”

“尊敬的谷大書記,別說笑了。你怎麼就來竹縣了?我們縣可是全市7個縣市區中最窮的,‘三座大山’壓著,至今沒鐵路;工業不發達,財稅收入低;農業生產落後,農民才剛脫貧。你說,你年紀輕輕地來我們縣,豈不浪費了?”

“這不有你在嗎?你在哪兒我就跟到哪兒。”頓了一下,谷萬剛這才正經八百地說,“玩笑不開了。心月,你不覺得底子越差的地方越有挑戰性嗎?相信你同學我的能力啊。待我履職了,咱們見面說。”

江心月早打算要棄官隨夫,壓根兒沒將谷萬剛的話放心上。當了20餘年公務員,又位居副局長高位,江心月心裡已很滿足。特別這些年,國家精準扶貧,家鄉父老鄉親生活徹底改善,年輕時的夢想總算成了真,沒啥遺憾的了。

棄官隨夫享受夫妻之情,亦算是人生幸福之事。但一想到要離開自己工作多年的崗位,要離開生於斯長於斯的故土,江心月又依依不捨。徬徨猶豫間,辭職書便一直壓著沒交上去。

幾天後,谷萬剛走馬上任竹縣縣委書記。

這天下午,谷萬剛忙裡偷閒,專門邀請江心月到辦公室小敘。說是小敘,實際是想透過老同學之口瞭解竹縣幹部之間的人際關係,以及竹縣經濟社會發展實況。

來竹縣之前,他就竹縣經濟社會發展情況作過了解,不過,那些資料都來自網路,不一定真實。但總體來說,竹縣基礎差、底子薄卻是不爭的事實。市委書記找他談話時還擔心,你去竹縣,有沒信心搞活經濟、增加農民收入?他堅定有力地回答書記,我決定帶著鄉村振興的使命去,經濟搞不活,自摘烏紗帽。市委書記重重地擂了他一拳。

江心月精心梳妝了一番,施施然去往縣委大院。畢竟,當年他也是自己的追求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