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不羈摒道緣,止若長眠九尺田。”

“世人不識長生客,只把金丹做等閒。”

“做等閒啊做等閒……”

沈彥秋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夢。

他根本記不清楚夢裡的內容,只覺得一會兒走在酷熱難耐的沙漠,幾乎榨乾身體的水分,一會兒走在寒冷無比的冰川,凍得幾乎動也不能動。

他反反覆覆的在沙漠和冰川交錯著,就像是被打入地獄受刑的幽魂一般,渾渾噩噩。

就在他覺得完全難以承受,生不如死的時候,一陣溫和的清風吹過,輕飄飄的裹著他飛上高天,置身雲端。

無盡粘稠的蒸騰雲汽如同透明的清水,他恍惚著,一會兒像條魚,一會兒像只鳥。他分不清方向,只覺得上下四方,都是一望無際的朦朧。於是他忘記自己,像魚和鳥兒一樣,自由自在的遨遊和飛翔。

遙遙的似乎有人在唱歌,語氣揮灑肆意,豪放不羈,翻來覆去的就那麼幾句,卻充滿了一股莫名的悲壯,而後釋懷;不解的自問,而後靜靜的淡然。

直到他清醒過來,還保持著趴在地上,雙腿併攏,兩臂左右分開,就像一條長了翅膀的魚。

紫衣人慵懶的側躺在地上,一隻手撐著腦袋,一隻手拎著葫蘆,一口一口的喝著,眸子裡滿是戲謔,卻不是厭惡,如同觀賞雜技團裡拙劣的雜耍。

他嘴裡小聲嘟囔著什麼,聽不清楚,彷彿是沈彥秋夢裡聽到的歌聲。

沈彥秋感覺有點莫名其妙。

紫衣人眨眨眼,衝他一努嘴,他扭頭看了一下自己,忽然漲紅了臉,從一條長著翅膀的魚,變成被踩到尾巴的土狗,翻身站了起來。

“先生,我,我這是……”

沈彥秋長這麼大,從來都沒有覺得像這一次這麼尷尬過,而且還是在一個剛剛認識還不熟悉的人面前,鼻音裡已經微微的帶上了哭腔。

紫衣人咧嘴嘿嘿一笑:“你自己做了什麼,為何要問我,你自己難倒都忘記了麼?”

沈彥秋握拳用力的捶著頭,懦懦的道:“我好像是,喝多了?耍酒瘋了?”他看紫衣人一直不停的拿著紫皮葫蘆喝酒,想起來剛才不是和他一起吃餅子喝酒呢嗎?他懊惱的一拍大腿,啊呀,就不該貪他的酒好喝,這下可是丟人丟大發了!

紫衣人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伸出一根手指不停的繞著額頭上垂下來的一縷頭髮,滿不在乎的說道:“我打擾你看書,就請你喝酒。又吃了你的餅子,還是隻能請你喝酒。這麼一算,好像還是你比較吃虧。”

沈彥秋忙道:“先生說的哪裡話!都是我太孟浪,貪圖先生的美酒,難以自持這才失了分寸。”

紫衣人擺擺手:“你這小子怎麼看都挺不錯,就這一口腐酸的味道太重!張口閉口拽文弄詞的,聽的我頭大!我看你隨身帶著許多書冊……怎麼,是準備搏個功名在身?”

沈彥秋咧嘴一笑:“說笑了,說笑了。我就是愛看書慣了,肚子裡二兩墨也沒,只是捨不得丟下,這才一直都隨身帶著。”忽然一怔,像是突然想到什麼,盯著紫衣人道,“先生……”

“你也別老是先生後生的。”紫衣人笑著打斷了他,“我就是個浪蕩雲遊的道人,邋里邋遢的慣了,你這一口一個先生,叫的我癢癢。”

紫衣人齜牙咧嘴的伸手揣進衣服裡撓了幾把,舒服的吐了口氣,“我俗家名字叫做郭允龍,你叫我醉道人也成。”

沈彥秋頓時有點犯傻了,心想您這個樣子,哪裡像是個道士?

他所接觸過的那些個道士,權且不論長相如何,哪一個不是星冠法衣,背劍掛符,一柄浮塵摟懷,一臉的超脫淡然,真像個得道的仙真,履塵的謫仙一般。

他還記得段景涵的好友裡,一個叫做元空子的老道,總是一身雪白的八卦法衣,三綹長鬚垂胸,整天抱著一柄雪蠶絲的桃木浮塵,總是眯著眼一臉的風輕雲淡,就像是道觀裡泥塑的神像復活一樣。

就是有些個在段景涵跟前催眉哈腰的道士,平日裡的做派也遠遠比這個紫衣人郭允龍更像,因為他實在沒見過這麼不著調的道士。

你說你身上哪一點能看出來是個道士?沈彥秋怎麼看怎麼覺著彆扭,他要是說自己是個丐幫裡淨衣派的乞丐,沈彥秋都能信個十成。

沈彥秋晃晃腦袋,忽然想起方才夢裡的歌聲,什麼“道緣”,“長生客”,“金丹”什麼的。他頓時眼睛一亮,激動的問道:“您是道士?修仙問道的道士嗎?御劍飛天,追星逐月?”

沈彥秋一隻手比作長劍不停的比劃著。

郭允龍輕輕搖頭,搖搖晃晃的支起身,盤腿坐著:“我可不是道士。我就是個普普通通四處遊蕩的道人而已,和你口中的道士完全是兩碼事。你看我這打扮,恐怕你也不相信我是個道士吧?哈哈哈,而且你看我,像神仙嗎?”

“不像……”沈彥秋不明白道士和道人之間有什麼區別,不都是穿著打扮差不多,一張嘴就是“無量天尊”什麼之類的嗎?

你看我像神仙嗎?

沈彥秋頓時有一種無語的感覺,想起了以前方天震抄著段景涵的那杆大槍,朝他擠眉弄眼,裝模作樣的問他:“你看我像不像軍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