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縣分三等,能納糧十萬石以下為上縣,知縣從六品;六萬石以下為中縣,知縣正七品。日照縣便是中縣,喬德本為正七品縣令,比從七品鹽課司副提舉夏允行略高半級。

喬德本急匆匆叫上在衙當值的周縣丞、何典史,帶上二十多名皂衣捕快趕到城西,老遠就見鹽課司衙門前已被軍士圍得水洩不通,他直接進了前門,軍士們倒也沒阻攔。

進了儀門繞過照壁,就見大堂前的大院內站了一大群皂衣吏目、從事,皆被軍士們看管著。而大堂內,兩排軍士按刀而立,副提舉夏允行並家屬僕從十幾口人皆被五花大綁,上首一名身著大紅軍服的年輕武官在堂上踱步,對夏家奴僕破口大罵視若無睹。

“劉千戶!夏副提舉是朝廷命官,你擅闖衙署逮捕可有上官敕命文書?”

“喬縣令你來得正好!我這有點東西給你看看。”堂上武官自然就是劉儉,他說罷迎上前,從懷中取出一本賬冊翻開,指著其中一頁給喬縣令看,並口裡念道:“崇禎二年五月乙未,收到鹽課司夏提舉書信一封,送鹽一百引;六月戊午,接收焦巡檢送鹽一百二十引……”

劉儉一邊翻一邊念,連唸了幾頁,看得喬縣令莫明其妙,便解釋道:“這賬本可是從羽山賊首安知義手中得來,如此喬縣令還覺得一定要敕命文書批准,才能逮捕麼?”

“羽山賊首安知義?劉千戶所言可是實情?”

喬德本還不太相信,劉儉便拉著喬縣令退出大堂,轉到外面廊簷下,與他說明自己得到山東巡撫沈珣支援授意,已剿滅羽山賊,擒獲安知義和焦繼勳叔侄,喬德本再要過賬冊仔細查閱,終於確信無疑,心思也活絡起來。

有了喬德本相助,審問一干吏目從事便容易許多,得到的審問結果與劉儉提供的資訊基本一致,但到這一步,同為文官的喬德本心生同情,想要給夏允行從輕定罪。

“劉千戶,這夏提舉也是十年寒窗,為官不易,多半是受了焦巡檢的盅惑才行此下策,而且濤洛鹽事務繁雜,鹽政敗壞日久,夏提舉如此作為也是無奈之舉……”

劉儉無語道:“喬縣令!若不將此等碩鼠一網打盡,留著這種人繼續逍遙法外,豈非殘民害民之舉?相反……將這些人繩之於法,於喬縣令來說可算一樁重要政績,喬縣令可得想明白了。”

“啊?這……”喬縣令一時說不出話來。

“接下來還需要封存鹽課司府庫,分派人手往濤洛、信陽兩處鹽場捕拿鹽場倉大使、副使,查抄這些犯官家財、田地,並將一應犯官押送省會濟南府,希望兩三天之內能辦妥,喬縣令沒什麼異議吧?”

“本縣自無異議,可劉千戶也要想明白,你年紀輕輕,雷厲風行,這麼做必定引起鹽運使司官員嫉恨,沈憲臺兼領刑名、軍務,卻不掌庶政,到時鹽運使司還會派員接掌鹽場,再出什麼風波,沈憲臺卻未必能保你。”

劉儉不以為然,只要自己先把巡檢司給接手了,再往鹽場塞人接管,就是鹽運使司再派人來也得過沈珣那一關吧。

雖是請來喬德本相助,劉儉其實只要他的名義,封存府庫、查抄犯官這種大有油水的事,怎麼可能真讓縣衙捕快插手,拿下鹽課司,劉儉立即派丁亙往信陽鹽場,派王百勝往濤洛鹽場,宋友明帶一個百戶隊查抄犯官,三人分頭辦事。

當日下午,計有羽山賊首安知義,鹽課司副提舉夏允行、吏目袁茂才,巡檢司焦繼勳、焦仁旺,濤洛鹽場倉大使袁萬啟、信陽鹽場倉大使馬知仁、信陽鎮巡檢周光遠等十幾名官吏被捕拿收監。

這把喬德本忙得暈頭轉身,在縣衙典史及小吏的協助下,將犯官罪證蒐集齊全,一一造冊備案。

劉儉將這種繁瑣的事甩鍋,自與宋友明帶兵抄了焦繼勳、袁萬啟、馬防、馬知仁,以及安氏等縣城周邊大戶的家,夏允行是外地官員帶家屬在任,家中細軟連同府庫一併被封。

另有夥同作案的夏、焦、相、袁、馬、周、孫等七家鹽商,被劉儉依照賬冊核對計算,下令逮捕家主收監,追繳歷年偷漏稅課銀五萬兩,這筆銀子有賬可遁,劉儉打算追回上交巡撫衙門。

雖然案子辦得簡單粗暴,但也是鐵證如山,絕沒有冤枉一個好人。

為免拖延日久,被莒州州衙得到風聲趕來插手,僅是三日後,劉儉就派丁亙率一個百戶隊,與縣衙何典史領二十名捕快,押送一干人犯及家屬兩三百口人,及攜帶查抄的現銀一萬兩,取道沂州往濟南府。

在逮捕人犯上,劉儉是快刀斬亂麻,連根拔起,手段雖有些過了,但不給犯官家屬四處求情找關係的機會,不然就很難結案。

人犯被送走,李文鴦押送著四百多口羽山逃戶回了濤洛鎮,宋友明要回去安置為屯戶,劉儉則將千戶所駐地搬到夾倉墩,國初時那裡就是中千戶所,後廢棄改建為百戶所,但墩堡要大上一倍,沿墩堡另建軍營也沒問題。

幾天過去,軍士們查抄陸續送回私鹽和絲綢、茶葉、榷酒等財貨價值近三萬兩,墩堡庫房內都放不下,將營房也塞得滿滿的,另還有十幾家房契可賣八九百兩銀子,田地魚鱗圖冊裝了幾大箱子,這個可以收歸為軍屯田。

事情雖初步辦妥,但劉儉一時沒合適人選派往濤洛、信陽兩處鹽場,還有兩個巡檢司也急需整頓,千戶所也是亂糟糟,大量財貨堆積沒法處理。

這天下午,喬德本派人來請,說是七家鹽商的家屬拿了銀子到縣衙贖人,但只同意補交偷漏鹽稅的三成,請劉儉去協商解決。

挾人補稅一事,劉儉也沒指望能全額追回,能補個五六成就不錯了,但七家鹽商掌握著一些食鹽銷售渠道,且不少家族子弟考有功名,個個家大業大,這股勢力完全挖除對本地經濟是一大打擊,所以既要敲打,也要拉攏,能收歸所用是最好不過。

劉儉騎著大青馬,帶上董少元等一小旗趕到縣衙,縣主簿親自在門前相迎,領著他進了後堂,喬德本正與一胖一瘦兩名五六十歲的老者在堂上敘話,三人起身相迎。

“劉千戶!我來引見一下。”喬德本指著一名面相富態,蓄了一把花白鬍子的老者介紹道:“這位是周氏家主的長兄周令瑜,年輕時考中秀才,後棄考從商,主要在信陽鹽場批鹽。”

劉儉聞言面無表情,只是淡淡拱了拱手,便是儒商交遊交闊,他也沒必要給這些人面子。

喬德本看了臉色一僵,又指著另一瘦老者道:“這位孫氏家主的族弟孫嘉祥,算是名老僮生,不過在兩家鹽場都有批鹽。”

見劉儉面色不太好看,兩名老鹽商憋了一肚子氣,臉上還得陪著笑容。喬德本喚婢女進來上茶,請三人重新落座,口裡客氣地說著一些轉寰的話。

劉儉沉著臉,冷冷道:“想必二位是代表七家鹽商來洽談,我這裡便交個底,至少需補交八成,否則不好放人。”

“老朽聽聞劉千戶是安東衛濤洛墩人,就算得了沈憲臺授意,可你的家業畢竟在此,日後也還少不了與我等打交道,何必再翻這些陳年舊賬便宜了外人呢?”

周令瑜話音剛落,孫嘉祥也介面道:“正是如此!年輕人做事不能只顧前,不顧後,老朽也找人打聽了,是焦家叔侄與你為難,為此把夏家、馬家、袁家也搭上了,事到如今,也是該緩一緩。”

“呵呵……此前諸事不提也罷,此後麼……”劉儉笑了笑道:“先把這筆稅銀補上再說其他,我便給諸位寬容一點,七成!不可再少!另外……兩處鹽場與兩鎮巡檢司,劉某可以給你們通融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