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昔年懷壯氣,提戈初仗節。

心隨朗日高,志與秋霜潔。

移鋒驚電起,轉戰長河決。

營碎落星沉,陣卷橫雲裂。

一揮氛沴靜,再舉鯨鯢滅。

於茲俯舊原,屬目駐華軒。

沉沙無故跡,減灶有殘痕。

浪霞穿水淨,峰霧抱蓮昏。

世途亟流易,人事殊今昔。

長想眺前蹤,撫躬聊自適。

話表成都拿下兩界關,端坐帥府,教捉幾個投降的番兵問話。宇文晟得令,親走一遭,尋得幾個懂漢話的,拿來帥府。成都正襟危坐,沉聲道:“本帥喚爾等來,並無惡意,只是有些瑣事,確實不知,須得請教諸位。”眾番見說,長舒一氣,以頭搶地,連呼“饒命!”成都道:“本帥那元異人兄弟被你們斬了,屍首是火化了,還是深埋了?”有那知事的,連忙前爬一步道:“啟稟元帥老爺,不曾火化,實是大老爺教小的火化,小的於心不忍,便深埋了。”成都聞言,忙道:“埋在何處,從實招來!”小番道:“小的奉命行事,恐吃人看見,只得埋在城南的小樹林裡。元帥大老爺要尋得,小人即刻帶路,只是盼大老爺饒小的一命,放小人們回家,再不敢做亂軍了!”成都道:“這個好說!”便教宇文晟點兵五百,帶上小番同去,果然得了異人屍首,忙用楠木棺材抬了回營。成都見了棺槨,泣下如雨,穎兒、宇文晟在旁,亦淚雨滂沱。眾軍想起昔日與異人共戰疆場,哪個不聲淚俱下?當下成都大哭一場,想起方才之言,便教宇文晟、沙羽封點集營中俘虜,一發放走。二人得令,軍前查點,共有七萬,遂點兵馬一萬,一路護送。

卻說宇文晟走了一陣,想起戰國白起故事,暗自思量,心中大疑,便謂沙羽封道:“表弟,如今我軍只有二十一二萬,這些番兵現在人模狗樣,說什麼不敢抵抗天兵,萬一日後生變,卻怎麼好?”沙羽封聞言,也覺有理,乃問道:“表哥所言,端的如此,未知怎生奈何?”宇文晟道:“這有何難?一萬軍馬在此,番兵手上又有繩索,只管斬盡殺絕就是!”沙羽封聞言,吃了一驚,暗自忖道:“表哥平日為人和藹可親,怎的如今這樣狠毒?噫!正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遂道:“表哥既有計較,何必問我?”宇文晟聞言大喜,即刻傳令,把番兵斬盡殺絕,正是:

苟能制侵陵, 豈在多殺傷?

後人又有詩曰:

從軍十年餘,能無分寸功。

眾人貴苟得,欲語羞雷同。

中原有鬥爭,況在狄與戎。

丈夫四方誌,安可辭固窮。

當下宇文晟把俘虜誅殺殆盡,心中大喜,也就棄屍荒野,率眾回營。成都也不多問,即刻帶兵馬回了天山前線。楊廣見了異人棺槨,泣不成聲,想起當年戰場浴血,即時傳旨:追封元異人為魏王,厚葬平城,子孫蔭蒙。軍中掛孝三日,禁食酒肉腥葷。不表。

再說耶律霯、拓跋帖木兒二人收拾三十萬敗兵,星夜逃奔天山。斛斯政聞言,又驚又怒,便教軍中擺酒,接待二帥。拓跋聞知此事,心中大喜。當下五家元帥分賓主落位,走斝傳觴,拓跋已有三分醉意,拍案大叫道:“可惡的元異人,早知這個狗南蠻如此招風,就該大卸八塊,以解其恨!”斛斯政聞言,呼呼笑道:“這樣說來,元帥是捉了元異人了?”拓跋道:“捉了算得什麼?那個狗南蠻,魔家已經把他斬首示眾哩!”松浦弘信聞言,吃了一驚。尼葛裡道:“元帥的意思,這元異人是死了?”耶律霯道:“那是自然,這個眼中釘,肉中刺,自然是殺了!”斛斯政見說,心中大喜,開言道:“元異人武藝高強,還在韓修燁、林鬱瑾等人之上,此人已死,去一心頭大患!”便教犒賞三軍,大家痛飲一夜,不知東方之既白。

次日平明,五家元帥正倒臥帳中,一個個爛醉如泥,忽然小番報進,見了此景,不敢多言,只得退出大帳。知道未時,五帥方才甦醒,小番見了,入帳報道:“啟稟元帥,宇文成都親自領兵,在關外討戰!”斛斯政聞言,打個響嗝,破口罵道:“這個奸賊之子,腐儒之孫,比豬狗都要折騰!快去,教白子樚將軍點齊二十大軍,關前列陣,本帥與諸位元帥,即刻就到。”白子樚得令,不敢違背,即時點兵列陣,立馬橫槍,就在陣前等候。那五家元帥各自飲了醒酒湯,灌下幾碗肉粥,方才披掛上馬,搶至人前。遠遠看那隋軍:

鐵馬金戈睢水上,碧油紅旆海山濱。

這廂尼葛裡見了,呼呼笑道:“看似軍容整齊,其實心膽俱喪!”斛斯政道:“不可小覷!”松浦弘通道:“諸位大帥不必如此,看本帥派一將去,就知分曉。”斛斯政道:“此言有理!呼天寶何在?”番將得令,應聲而出。翟世傑見了,厲聲喝道:“狗番,還我哥哥命來!”一緊四明鏟,催馬而出。番將也不答話,照面一刀砍來,世傑見了,腰間一鏟,力斬呼天寶。

那呼天寶之弟呼天貴見狀,心中悲憤交加,大叫一聲,拍馬搖搶出陣。世傑看去時,怎樣打扮:

面如紅銅,須如黃膠。頭戴紫金冠,身披黃金甲,腰束獅蠻帶,足蹬梅花靴,外罩牡丹袍;坐下梨花馬,掌中雪花槍。

翟世傑見來將氣度不凡,厲聲喝道:“番奴,留下賤名,也好超度你歸天!”呼天貴大怒,也不答話,照面一槍戳來。翟世傑見了,舉鏟相迎。兩馬相交,槍鏟並舉,大戰五十餘合,翟世傑大叫一聲,力斬呼天貴。成都大喜,揮軍衝殺過來。番兵措手不及,折損二萬,斛斯政不敢交鋒,撤回本寨,高掛免戰牌。

是夜斛斯政孤做帳內,飲酒解悶。白子樚巡營經此,略一思索,請求入帳。斛斯政大喜,教入帳同飲。白子樚道:“元帥面有愁雲,莫非心中有氣?”斛斯政道:“不說這些,只管飲酒。”白子樚道:“末將遵命。只是有些雜事,正好與元帥私聊。”元帥道:“何事?”白子樚道:“末將年少之時,隨伯父打獵為生。一日晚間,末將手執弓箭,腰懸鋼刀,在山林間見一花豹正在啃食一隻麋鹿。末將與那花豹相隔三丈,卻仍聞到那麋鹿身上的臭味,想來死去三天不止。果然,不一時,四周有七隻豺狼圍住花豹,這可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斛斯政聞言,愣了半晌,起身離座,拜謝道:“將軍智謀雙全,本帥受教了。”白子樚道:“遼天壽有一子,名叫遼世寶,此人勇冠三軍,擅使一杆鉤鐮槍,重一百二十五斤,武功還在其父之上,正好教他立功。”斛斯政大喜,即刻喚來遼世寶,吩咐一番。

異日午間,遼世寶頂盔摜甲,率軍罵戰,點名翟世傑軍前受死。世傑聞言,大怒,披掛結束,點兵三千,出寨交鋒,看那遼世寶,果然虎將一員:

年紀二十六七歲,白麵紅唇。頭戴硃紅漆笠,身穿絳色袍鮮,連環鎖甲獸吞肩。抹綠戰靴雲嵌,獅蠻寶帶腰懸;坐下獅子馬,掌中鉤鐮槍。

翟世傑見了,厲聲罵道:“狗番,到底是何人!”遼世寶道:“你也不曉得!小爺之父就是大將軍遼天壽,小爺名喚遼世寶就是!那南蠻,你就是翟世傑麼?”世傑道:“你這狗番,原來是遼天壽的犬子,也罷!想必你武藝不俗,快快過來受死!”兩馬相交,戰場廝殺:

那一個是天上轉世的箕水豹,這一個是下界妖魔白狼怪。一個放寒光,如噴紫電;一個生銳氣,如迸紅雲。一個好似驍勇白虎走人間,一個就如金爪騰龍飛下界。一個是擎天玉柱,一個是架海金梁。銀龍飛舞,黃鬼翻騰。左右鋼槍無怠慢,往來不歇四明鏟。

當下二將你來我往,大戰百合,遼世寶固然驍勇,終究不是翟世傑對手。抵擋不住,往東就走。翟世傑見了,暗自忖道:“此人武功蓋世,我營中諸將,大多難以勝他,不如就勢斬殺,以絕後患!”大叫一聲:“狗番,休走留命!”率軍追殺過去。身後有那明白事理的軍士,見此情形,只怕有詐,遂進言道:“大老爺!你豈不曉窮寇莫追麼?那東遼狗番賊將向來狡詐,昨日被大老爺大破,這一陣真正勢窮力竭了。這個什麼遼世寶,我等均不知其何人,如今前來交戰,莫非其中有詐麼?我勸大老爺不要追趕了,不如早早回營去罷!”翟世傑聽說,就住了馬,仔細思考,卻覺得有理。

遼世寶見翟世傑不追,忙回馬高聲叫罵道:“翟世傑老賊種!如今也有些怕了麼?故此不敢來追你遼世寶爺爺。若不怕再來,我和你見個高低!”翟世傑聞罵,復又大怒趕去,兩下又戰鬥起來。鬥不上二十合,遼世寶不敵,回馬大敗而走。翟世傑大怒,喝道:“狗番,你納命來罷!”又趕十餘里,身邊步行的軍士再也趕不上。那時翟世傑也住了馬,心內躊躇,擔心有詐,也想不去追趕。不料這遼世寶見翟世傑不追,又回馬罵道:“翟世傑!你乃無名鼠輩,無道小人,常有人講,你這狗南蠻不過是芝麻大的小官,你有心取了你爺老子遼世寶的首級才為好漢,你那一杆四明鏟,管它如何厲害,就是不在你爺老子的心上!”翟世傑聞言,大怒又趕。遼世寶見他怒髮衝冠,這番不敢回馬,往前且走且罵。翟世傑大罵道:“你這甕中之鱉,網內之魚,我翟將軍若不取你首級,誓不回兵!”說罷緊趕緊走,慢趕慢行,看看追到天山腳下驍河。只見斛斯政坐在一把交椅上,左一番兵,手捧長刀;右一番兵,手舉畫杆描金戟。那斛斯政看見翟世傑,呼呼大笑道:“翟世傑,你今番該死也!”

那翟世傑聞言,心頭無名怒火高燒三千丈,棄了遼世寶,即奔斛斯政,一馬搶來,轟通一聲,舉步難行。原來那驍河乃是一條沼澤,河中都是淤泥,並無水洩,只道行走得的,誰知陷住了馬,再也走不起來。兩邊蘆葦內埋伏著三千弓箭手,一聲梆子響,箭如雨下。翟世傑雖有十分本事,招架也來不及,只叫一聲:“中了奸賊之計矣!”把四明鏟來擋,狼牙箭紛紛落地,不防斛斯政拈弓搭箭,暗地射來,正中左手,翟世傑負痛,叫一聲:“啊唷!”手中四明鏟略松得一鬆,亂箭齊著。可憐一個翟世傑,正如:

蜻蜓飛入蜘蛛網,頃刻難逃一命魂。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