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翟世傑斬了丁鎮雄,取了首級,厲聲喝道:“眾軍看清,丁鎮雄已死,有不放下武器者,與此案同。”眾兵聞言,一個個心膽俱喪,放下刀槍,跪地受縛。成都大喜,教押解俘虜歸營,寫成奏表,報知天子。可憐楊秀、楊俊起兵造反,不及兩月,身首異處;二王死因,天子自被楊廣瞞過,不表。

再說隋文天子,他如今年過花甲,漸懶於朝政。又好猜忌苛察,常聽信讒言。時有元戎虞慶則,與楊素不和。楊廣聞之,設計莫須有,誣告虞慶則謀反。文帝大怒,殺其一家老小。楊素等人公然作奸犯科,《開皇律》漸為一紙空文,用法“不復依準科律”,“盜一錢以上皆棄市”、“三人共盜一瓜,事發即死”之流的律法層出不窮,吏治混亂。

楊廣見文帝昏聵至此,順水推舟,獻上兩個美人。哪兩個?一個是宣華陳夫人,一個是容華蔡夫人。這文帝也虧獨孤娘娘身死,沒人拘束,便寵幸這兩個絕色,荒淫無度,把朝政一發不理,全交與楊廣處置。此時太子越發得意了。

仁壽三年,文帝年紀高大,禁不起兩把斧頭,四月間已成病了。因令楊素修繕仁壽宮,卻不在長安宮內,而在仁壽宮養病。楊廣大喜,把仁壽宮內禁軍東宮家將不少,監事文帝日常。正是: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看看年盡,又到新正。比至燈節,文武官員五鼓進朝,上呈賀表。今年楊廣下旨,教提早一個更次,四更朝賀天子,留五鼓讓文武官員與自家飲宴。這楊廣果然尊榮華貴,彼時駕坐銀安寶殿,戴七寶如意冠,披暗龍銀裘褐,執玉如意,後列珠翠,群妾如錦屏一般圍繞。看那領班女官,乃是紅拂張美人,不惟她修眉曼臉,顏色過人,還有俠氣沉心,能卜兆過去未來。你道為何?只因他兄長乃是陝西京兆三原人氏,姓李名藥師,他是林澹然門下第一個徒弟,善能呼風喚雨,駕霧騰雲,能知過去未來,如今為楊越公府中主簿,只有紅拂女一個義妹,自然傾囊相授。

當下京堂文武官員,一品、二品、三品者,進太子府登堂拜壽,楊廣優禮相待,承奉獻茶一杯。以下四品、五品大夫郎官,就不上堂,只在滴水簷前,直至丹墀下總拜。天下藩鎮官員差遣齎禮官將,有許多難為人處:凡齎禮官員除表章外,各具花名手本,將彼處土產禮物相送。

卻說李靖因妹子紅拂,亦來了京中。也是機緣巧合,卻遇見一位貴人,你到何人?乃北齊馬鳴關總兵秦彝之子,上界左天蓬大將轉世,姓秦名叔寶。其人身高九尺,面如淡金,五絡長髯飄於腦後;腰大數圍,膀闊三停,坐如泰山,聲若銅鈴;善使一對瓦面金裝鐧,重一百三十斤。李靖見此人面有異象,掐指一算,果有一災,乃贈他紅豆六顆,以備不時之需。

這日元宵,叔寶同王伯當、柴紹、齊國遠、李茹矽四個兄弟遊賞燈節,端的一派奢華富實之景。不覺來至球場,看那各處拋場的把持,盡來看美女圓情。那些公子哥盡拿出平生博藝的手段來,用肩裝雜踢,從彩門裡就如穿梭一般踢將過去。月臺上家將把綵緞、銀花連連拋將下來,兩個跟隨的往氈包裡只管收拾。齊國遠見了,喜得手舞足蹈,叫公子們不要住腳,踢到晚才好。那些個美人賣弄精神:

這一簇飄揚翠袖,那一簇搖曳湘裙。飄袖輕攏,玉筍纖纖。搖曳湘裙,半露金蓮窄窄。這個丟頭過論有高低,那個張泛送來真又楷。踢個明珠上佛頭,實躡埋尖倒;拐膝弄輕佻,錯認多搖擺。踢到眉心處,千人齊喝彩。汗流粉面溼羅衫,興盡情疏方叫悔。

原來這綠林好漢,平時殺劫慣了,猛一看這般東西,倒覺得鮮新,久了便生乏味。離了球場,走到北頭十字街,往西一拐,見那邊圍著一圈子人。國遠道:“這是什麼玩意?”五人擠進來一看,原來是個把式場。當中一顆大柳樹,樹下站著一條大漢,你看他:

身長一丈,腰大數圍,鐵面鬍鬚,虎頭環眼,聲如巨雷;身穿緊袴緊襖,胸前十字袢,腰扎絲鸞帶,足踏青緞薄底靴。

這個不是凡人,乃金頂太行山匪首,姓雄雙名闊海。善使一根熟銅棍,重三百斤;另有一對板斧,重一百六十斤,雙臂有萬斤氣力,按上界巨靈神轉世。當下闊海吆喝一聲:“諸位!灑家這張弓,名為神臂弓,乃是銅梢、鐵把、鋼弦。此弓乃是祖傳,值白銀五百兩。但要有哪位把弓連拉五個開滿,分文不取。”李如矽見說,細看闊海人品,暗笑不止。國遠道:“兄弟,笑什麼?”如矽道:“哥哥,這定是張死弓,這兄弟也是我們綠林人士。”國遠道:“綠林人士倒是看出來了,這死弓怎麼說?”如矽道:“哥哥,不是死弓,怎麼叫人拉五個開滿就白送?你看也有幾條大漢上去,誰拉得開?您不信,且教二哥試試。”叔寶道:“兄弟,我且去試試,看是不是死弓。”

當下叔寶縱身來到場子裡,叫道:“賣弓的壯士請了!你賣這張弓,在下不知,你自己是否能拉開。”闊海笑道:“口說無憑,客官看好!”丁字步一站,雙手一分,“咯”得一聲,弓開如滿月。一撒手,弓弦回去。眾人見了,無不稱奇。闊海道:“客官,不知你怎麼樣?”叔寶見說,光牙一咬,接過弓來,入手一掂,果然有些重量。遂把弓梢往地上一鑽,弓梢就入土三寸,一矮身,左腳頂住弓弦,後腿一繃,左手扶住弓背,右手一拉弓弦,用盡了全身的膂力,“喀”,卻只拉開五成,再也拉不動。手一鬆,弓弦回到了原處,奉還闊海,轉身下臺帶了五位兄弟便走。

不表闊海賣弓,話說那天寶無敵大將軍宇文成都,他自黃昏散席,帶了公主、子龍、宇文晟、沙羽封並十家兄弟,一同回府。恰途徑闊海場子,聞其賣弓,哈哈笑道:“這小子,誰與我喚他來。”身後一人高聲答是,眾人看去時:

身長一丈一尺,面如白璧,劍眉鷹目,齒白唇紅,腦後披肩銀髮,器宇軒昂,英俊瀟灑;頭戴頭明霜黃金盔,身披滿月紫金甲,足踏白狼傲天靴,腰束龜背狻猊帶,外罩錦繡緋紅袍;手持一杆三百四十斤八稜紫金降魔杵,得勝鉤上一對四百斤震天霹靂錘;坐下一匹四蹄雙翼千里馬。

這沙羽封如今成人,愈發冷俊威風,官拜正三品龍驤將軍,當下領命,來至場外,喝道:“賣弓的,天寶將軍有請。”眾人聞言,一發散去。闊海道:“軍爺,天寶將軍喚灑家何事?”沙羽封笑道:“天寶將軍征戰一生,最愛神兵利器,或是看上你這張弓,也未可知。”闊海聞言,心中冷笑不止,二人來到馬前,闊海雙手一抱拳,唱個大㘃道:“將軍在上,小人有禮了。”成都見他立而不跪,不禁微微一笑道:“兒郎們,將弓取來,待我觀看。”軍士急取過弓,遞給成都。成都接到手中,略微地把弓看了一遍,頷首道:“賣弓人。這弓怎麼賣?”闊海道:“回將軍,這弓若將軍看上,能拉五個開滿,分文不取;若不能,白銀五百兩。”成都聞言,左手一託胸前御賜金牌,右手一指,笑道:“五百兩銀子買一張弓,達官顯貴怕也不願意,我看你並非賣弓,是為它而來。”

闊海聞言,不禁打個寒顫,陪笑道:“將軍,小人怎麼敢如此無禮?”成都聞言,哈哈大笑道:“賣弓人,本將軍一不問你姓甚名誰,二不問你家在何方,三不問你幹甚營生,適才你說有人拉開五個滿,你便分文不取。你且看好,是不是五個滿。”兩腳踹鐙,穩坐馬上,一手執弓,一手攏往了弓弦,用力一拉,耳輪中“咯札”一聲,這張弓斷作兩截。雄闊海見了,氣得哇呀呀怪叫。成都冷笑道:“賣弓的!你來看,你這張弓,只買個紋銀八兩,也就值了。”說罷,將弓背、弓弦扔在馬前,往前就走。闊海懼他人多勢眾,不敢吱聲,徑往客棧便走。

再說秦叔寶一班豪傑,遍處玩耍。到三鼓兒,見百官下馬牌邊,有一堆幾百人圍住喧嚷。眾豪傑分開眾人,捱到裡面觀看:見一個老婦人白髮蓬頭,甸甸在地,手打地皮,放聲大哭。伯當道:“今日上元佳節,天子洪恩,與民同樂。這個老婦人為何在街坊啼哭?”有知曉的答道:“列位,你不要管,這個老夫人該死,只有一個女兒,受了人的聘禮,未曾出嫁,今日帶出來街上看燈,卻撞見了宇文公子搶去。”叔寶道:“哪個宇文公子?”那人道:“就是丞相宇文化及的兄弟,名叫宇文惠及的。”這一般好漢卻都是抱不平的人,便問那老婦人:“你姓什麼?”老嫗道:“老身姓王。”“你在何處住?”老孃道:“在宇文老爺府後。”叔寶道:“你且回去,那個宇文公子在射圃踢球,我們贏他綵緞、銀花,有數十金在此,尋著公子贖你女兒還你。”那老婦人絕處逢生,叩首四拜,哭回家去了。

當下眾豪傑一個個磨拳擦掌,扎縛停當,來至相府外,不由分說,打入其內。聞得一房內有求救之聲,撞見去,果然有一公子趴伏床上,身下一個妙齡女子。叔寶大怒,趕上來,照頭就是一鐧。可憐那宇文惠及,正是:

腦漿進萬朵桃花,滿口牙零傾碎玉。

外頭家將聞聲,搶入屋內,大叫道:“不好了,把公子打死了!”各舉槍刀棍棒,齊奔叔寶打來。叔寶掄動雙鐧,誰是他的敵手?打得落花流水。齊國遠就燈棚上跳將下來,掄動金錘,逢人便打,一路殺出相府。怎料成都眾人回家探問叔父,聞得此事,攔在相府門口。眾豪傑出府,見成都在此,驚得魂不附體。國遠道:“二哥,與他們拼命罷!”叔寶見說,硬著頭皮,縱身一躍,雙鐧齊舉,往成都面門打來。成都哪裡懼他?一拍馬背,騰身倒躍,飛起一腳。正踹在叔寶左肩上,半空裡落下,一口鮮血狂噴而出。國遠大怒,取出一個沙袋,往成都擲去。成都把手一揮,把沙袋打得粉碎,不覺黃沙拂面,鳳目不得睜開。五條好漢,見了,棄下王女,往明德門就走。眾軍見了,舉刀要殺,成都道:“慢著,這女子無辜,放了。”軍士聞言,叫一聲:“快滾!”那女子不敢吱聲,徑回家去了。子龍是個性急的,見五人逃走,帶了一隊兵,要去捉拿。成都大怒,厲聲喝道:“站住!今日元宵佳節,街上俱是百姓,你這樣,萬一逼急響馬,殺害百姓,我宇文成都如何對得起聖上隆恩!”回身謂楊濟清、翟世傑道:“有勞二位兄弟,疏散百姓,任重道遠,不可輕視。”二將得令,撥馬便走。成都道:“餘下人等,隨我去明德門。”眾軍得令,齊嚮明德門來。

話表這些豪傑在人叢中開啟一條血路,奔明德門而來,早有成都率眾軍攔住。秦叔寶、王伯當、柴紹、齊國遠、李如珪五好漢見了,一齊舉兵器上來,成都把钂往下一掃,只聽得叮叮噹噹兵器亂響,四個人的雙手流血,仰後跌倒。成都道:“爾等響馬,殺害我叔父,萬死難抵其罪,兒郎們,與我斬了!”正要行刑,忽聞城上一人喝道:“宇文成都,看法寶!”成都把頭一轉,天上一座石獅打來。成都笑道:“雕蟲小技!”把鏜一掃,正打在石獅上,向後飛了十丈,撞上城牆,化為齏粉。再看城上那人,正是雄闊海。

當下闊海見成都破了招數,心頭大怒,自城上跳下,照面就是一棍。成都飛身一躍,身子移到馬下。闊海一棍打了個空,心中大怒,又是一棍打來。成都身子一偏,那杆棍打在地上,被成都一腳踏住。闊海大驚,使盡萬斤氣力拔棍,卻似蜻蜓撼石柱,莫想動得分毫。成都冷笑一聲,一瀉力,闊海站不穩,仰後一跤跌倒,死命爬起來。成都道:“不會就這點本事?想來要奪我這牌的,也該接我三招罷?”闊海大怒,趕上來,把棍亂打。成都一手挾鏜,隨心打撥,全不放在心上。闊海益怒,把棍一收,照面門一棍打來。成都把鏜一架,“咣噹”一聲,震得闊海倒退十數步。成都道:“還有兩招呢!”照面一鏜打來,如泰山壓頂一般,好不利害。闊海大驚,急把棍架住,震得雙手狂抖,三百斤的熟銅棍迸起五尺高。成都冷笑道:“再來過!”照心窩一鏜掃來。闊海驚道:“呀!我命休矣!”把棍一豎,“啷噹”一聲大響,虎頭都震開了,身子一輕,飛了三丈遠。

這廂叔寶見闊海落敗,急取出李靖的六顆赤豆,便往空一拋,就叫:“京兆三原李靖!”叫得一聲,只看見呼的一聲風響,把叔寶六人化為一陣清風,寂然不見了。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