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落,劉侍郎猛然轉過頭,他望著滿身悲涼的週年林,知道他為形勢所逼,此時已經認命,不願意再連累自己。

不由內心悲慼,覺得很是失敗。

自己堂堂刑部左侍郎,正三品大員,在自己的地盤上,竟然連一位至交好友都保不住,還要這頂戴花翎有何用?

想到這裡,劉侍郎起身怒目,望向李三思的眼神中盡是殺氣。

不曾片刻遲疑,便又瞪了一臉懵逼的阿蒙一眼,怒斥道,“阿蒙,你在搞什麼東西?還不快帶他離開!”

阿蒙心亂如麻,本不知如何是好,見自家侍郎大人動了真火,便也顧不得其他,直接挺身而動,不由分說拉過週年林的衣袖便要將他帶走。

週年林卻將他輕輕推開,力道不大,但態度足夠堅決。

阿蒙害怕傷到他,趕忙鬆手退後半步,沉聲說道,“侍郎大人有令,讓我帶您前往城北老宅,請您不要……”

話在半途,卻又戛然而止。

一抹震驚瞬間湧上阿蒙心頭。

因為身前的週年林,突然掀開了自己遮面的袖袍。

哪怕臉上盡是乾涸的血漬,掩蓋住了他大半面容,但阿蒙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此人是誰……如果沒記錯的話,對方與自家侍郎大人關係極好,過去常出入此處,所以自己其實早已與之打過照面,混了個臉熟。

此前便已隱約猜出對方的身份,只是一直不敢確認。

畢竟周府的案子早已轟動全城,在這個節骨眼上,阿蒙實在不敢相信自家侍郎大人膽子這麼大,竟然真的敢公然包庇這位殺了自己府內一百三十七條人命,外加一隻家犬的惡魔。

如今親眼所見,他呆愣在了原地,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若是執意送週年林出去,自己豈不是成了幫兇?

日後追究起來,侍郎大人仗著自己正三品大員的身份,以及朝廷裡的諸多人脈,可以自圓其說,擺脫罪行。

自己呢?一個小小的護衛頭頭,除了淪為炮灰,最終被拖往西市刑場問斬外,只怕沒有更好的下場了。

週年林將阿蒙的情緒變化盡收眼底,他笑了笑,稍有自嘲,隨後問道,“現在呢?你還要堅持帶我去往城北老宅嗎?”

聲音很輕,顯得很是溫和。

只是語氣中夾雜著一絲悵然。

任誰也無法將屋內這個面容清瘦,看上去很是疲累的老者,與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聯絡到一塊兒去。

阿蒙沉默著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能將握刀的手緊了緊,身子繃直,額角滲出一絲冷汗,似乎正陷入激烈的天人交戰之中。

劉侍郎沒再為難阿蒙,而是深深看了週年林一眼,那一刻,他像是突然散盡了所有精氣神一般,變得頹然且無奈,“寧遠,你這又是何苦?”

週年林苦笑著搖搖頭,沒有更多的回應,只是輕聲低語道,“為難別人,就是為難自己,且不說今天我走不掉,就算真的走掉了,有周府的一百三十七條亡魂壓著,只怕我也睡不了一個踏實覺。”

言及至此,一切再不需多言。

週年林走到劉侍郎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寬心,眼神隨之落在了李三思身上。

因為周文被抓入執筆人衙門的緣故,導致週年林此前對李三思的印象其實並不太好,甚至有些厭惡。

可此時卻又對他興起了一絲感激。

因為如果不是他,周文怕是也已經和周府中的其他人一眼,成為死在自己手中的第一百三十八條亡魂了。

“周家不絕後,那便夠了。”

週年林嘆了口氣,將心中悲涼情緒盡數壓下,隨之問道,“是我自己走,還是按照你們執筆人的規矩來,帶上枷鎖和桎梏後,再被當街押送回去?”

李三思往後退了一步,暫時不敢上前。

他現在還摸不清,此刻擁有這具身體主導權的,到底是大理寺僉都御史週年林,還是那隻從地底深處爬出來到厲鬼。

鬼怪喜附身,善變形,亦能控制他人,偽裝情緒,萬物生靈中鬼是最奸詐狡猾的那一類。

所以哪怕此刻的週年林表現出的“人味兒”十足,散露的情緒也很容易讓人產生共情,但李三思還是保持了足夠多的警惕。

掌心劍光不散,屋內劍氣尤存。

只要那隻鬼敢搞事情,他必然能在第一時間拔劍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