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門由裡開啟,韓濟在侯府下人錯愕的眼神中將袁雋拉了進去,迅速關了門。下人擔心出事,小跑著返回稟告。

書房內,韓濟左右看著一立一坐兩個面色冷厲、氣到發顫的人,兀自嘆息一聲。不久,袁雋找回神思,逼視韓濟:“先生,安平有事請教。”

“知無不言。”

“外傷不愈,創口紅潤不腐,四周骨肉卻發黑壞死,迅速蔓延全身,月餘致命。此,中毒之症?”

“是。”話一出口,韓濟覺出不對。袁雋所述表症中,有許多是自己剛才沒有提及的,所以,她不是在複述,而是在陳述。難道?韓濟驚悟,袁雋母親舞陽公主正是因傷不治,死在邊境戰場之上!他揪心地看著面前的小丫頭髮白的臉和唇,想要說些什麼,又無從開口。

“可知所中何毒?”

“如新草。”。

“產自何處?如何作用?”

“瓊州特有。曬乾磨粉,混入傷藥、敷於創口,至多兩日需於傷處用毒一次,月餘致死。每次用量極小,又隨血脈遊走,創處很難檢出毒素,極為隱蔽。”韓濟嗓音澀啞,和盤托出。

袁雋本已十分震驚於母親因毒致死的說法,不想又雪上加霜地知悉了傷處“至多兩日需用毒一次”的資訊,最後一絲幻想被無情打破。

戰場之上,傷口中毒也可能是由敵方兵刃淬毒所致,但若此毒需頻繁攝入才能維持毒性,且用毒者並未引起中毒者懷疑,那就只能證明下手的是自己人!

大楚邊境軍隊皆配醫正和醫侍,主治外傷,多為男子;母親舞陽公主出征時,先帝特尋了兩名女醫侍隨軍,皆出自天下醫藥之源的大楚南海瓊州。

“如新草”也出自瓊州。

當年閉關不出、見急不救的壩上關守軍姓薛,姜氏姻親,而姜氏亦出自瓊州!

袁雋雙目赤紅、嘴角繃直,神情可怖,一聲不吭地僵立片刻後,突然轉身,決然而去。韓濟見了,心裡慌得不行,想要上前拉她,又發現坐在一旁的成治也已把拳頭握到青筋暴起,似要起身,不禁猶豫著是否要先按住更易衝動的他。糾結中,書房門被開啟,鎮遠侯拄著柺杖的身影遮蔽大部分光線……

韓濟第一次對自己產生懷疑,他是否不該把鎮遠侯中毒之事告訴成治?是否不該把用毒詳情無保留地告訴袁雋?

他不該!他今日太過草率。

韓濟自我責難之時,袁雋已當先踏出房門,恰此時,一道蒼老卻堅韌的聲音響起,幫韓濟穩住了心神:“韓大人,三郎交給老夫,安平公主就拜託您了!”

韓濟如蒙大赦,快步追出,但身前十來步遠的那個身影任他如何喚都不願停步。韓濟別無他法,疾奔上前,一把拉住袁雋的衣袖:“安平,你冷靜點!”

袁雋回頭,垂眸看了看被緊緊拽住的袖子,又抬頭直視韓濟,面無表情,雙目含刀:“放手!”

“時日已久,又無憑證,你證明不了。”

“怎麼,先生以為我要去做什麼?”袁雋忽然笑了,笑中溢位的苦澀,濃烈過韓濟所知的任何藥草。

“先生是好人,只是有些天真了。即便時日不久,憑證充分,又能證明什麼?這世上唯一能給我孃親公道的人,絕不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安平!”

在韓濟的喝止聲中,袁雋神色鬆動,褪下了狠厲後只剩委屈無助,叫人見之心碎。韓濟發現自己眼裡只有另一雙蓄滿淚水的眼睛,而眼睛的主人在對自己說:“先生,若有一日,真有機會可以……可以為我孃親……你可願幫我?”

韓濟鬆開袁雋衣袖,將另一隻在自己袖中取帕子的手攥緊,他聽見自己說:

“從今而後,但你所需,我必相幫!”

袁雋見韓濟說話時的神情認真得異乎尋常,莫名有些無措,低頭而去,身後韓濟叫住她:“安平,我送你回去。”

袁雋深吸一口氣,坦然回望韓濟,輕輕搖了搖頭,道:“我自己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