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我……我所有的任性、叛逆、勇敢,都與他有關。好像只有和燕洄在一起時,我才覺得是在為自己活,是按照自己的心意,而不是為了完成別的任何人的安排而活著。

我愛得四面碰壁,卻覺得自由。

為了燕洄,我做過很多出格的事情,有無傷大雅的錯,有刻骨銘心的罪。每一次,當我有所遲疑,只要想到燕洄需要我,想到他對我說他只有我、央我別丟下他一個人,就又變得堅定。

我覺得自己特別勇敢,在一條看不到盡頭的路上,頭破血流,不管不顧。

可後來……因為愛他,我傷害了真心待我的朋友,背叛了自己的國家,害死了最親的人……我把自己弄丟了!”

袁雋終於無法繼續保持淡定理智,狠狠拉過盛滿酒的茶碗,目光也從蕭凌臉上移開,不敢再看他受傷的表情。

“眾叛親離的日子,我過了;自尊被人踩在腳底的滋味,我嚐了。甚至最後……希望被掠奪,扼殺。我該恨燕洄吧?我應該要恨的。所以,我聯手別人滅他的國,我親手用毒要他的命。

我報了仇的。

可又怎樣呢?

我看見宮門被破,看見他倒在腳邊,卻什麼也感覺不到。沒有痛快,沒有輕鬆。這場復仇,不能給被我傷害的人慰藉,不能讓因我而死的人復生,只讓我更看清楚一件事——

我還愛他。”

袁雋端起酒,發現眼裡的世界晃得厲害,更顯得將要說出口的話殘忍。

“錯都在我,事情皆因我而起,我才是那個應該受到懲罰的人。簡簡單單結束自己的性命?這太輕易了,我不配。可若說贖罪,我自己辦不到。”袁雋將酒舉到唇邊,再次看著蕭凌,意有所指,“所幸,有人幫了我。”

袁雋將酒一飲而盡,溢位的酒和噙了許久的淚,同時滑落。

一碗接一碗,袁雋不再說話,只是灌酒;蕭凌一盞一盞地添,同樣緘默不語。一壺酒很快見底,袁雋看看空碗,看向酒壺,看著蕭凌,眼神渙散失焦,面色殷紅似血,突然喚了一聲:

“蕭諾一。”

“……嗯?”

“獵靈穿胸,很疼的。”

“……”

“蕭諾一,我好疼啊!……真的!可疼可疼了……”

袁雋說著胡話,腦袋猛地朝桌上磕去,蕭凌反應極快,用手掌迅速墊住了袁雋的額頭,然後小心翼翼地起身繞至她身側,將醉酒不醒的袁雋溫柔抱起,沉默無言地走出了飯莊。

對街處,長風將一袋碎銀全部交到飯莊掌櫃手中,而後領著掌櫃和宋嫂避讓開蕭凌、袁雋,走回了飯莊。一路上,長風不斷調整身形站位,用身體阻斷兩人的探究目光。

落霞自從長風處得了訊息,便獨自駕車趕來、候於此處。見世子抱著自家主子迎面走來,落霞趕緊打起車簾,將兩人讓進車廂。片刻後,駕座上的落霞聽到蕭凌低聲吩咐“回府”。其後一路,車簾後除了有袁雋嗚咽喊疼聲隱約傳出,再無別的聲響。

自袁府大門到袁雋臥房,蕭凌已將這一路走得很熟,但今日格外不同。

蕭凌將袁雋輕放到床榻上,回身吩咐落霞與秋水:“明日你們早些叫她起,洗漱解酒,收拾停當了好入宮。今晚我守著,先去將溫水、涼水各打一盆來,再多拿兩方乾淨面巾。”

秋水還待說什麼,被落霞急急拉住,一番眼神示意,兩人答“諾”離開,少頃,又將面巾、水、茶等一應用品送入,默默地守到了屋外。

在此期間,蕭凌坐在袁雋床邊一動未動,他覺得醉酒的袁雋特別乖,除了低聲說兩句胡話,便不吵不鬧,只是不時縮成一小團的身影顯得特別無助可憐,讓他心疼。

蕭凌用溫水巾仔細擦去袁雋臉上淚痕,又用涼水巾敷著她有些腫起的雙眼。更換敷巾的時候,他發現袁雋細而長的睫毛微微撲閃,以為她要醒,卻原來只是囈語兩句。蕭凌湊上前細聽,仍是在重複:

“疼!”

“蕭諾一,我好疼啊!”

蕭凌左手撐著床沿,右手拇指從袁雋眼角、面頰到嘴角,憑著記憶,描摹剛被自己拭去的最深那道淚痕的位置。指下,袁雋飽滿柔軟的唇,因囈語翕張,細微的動靜讓觸覺分外敏銳。

蕭凌心裡一動,低頭,輕吻在她微紅的鼻尖。

唇的溫熱暖住鼻尖微涼,袁雋無意識地動了動,喚著:

“蕭諾一。”

“禕然,都過去了。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