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和七年,三月初九。袁雋照例收到了蕭凌寫給祖父的信,依舊,無事發生。

兩年來,袁雋依著前世記憶,透過蕭凌打探齊、遼兩國的訊息,但許多重要的事情在這一世卻並未發生。這讓袁雋忍不住想:真的有前世嗎?也許自己只是溺水瀕死,發了一場大夢,所謂“前世”種種,不是記憶,只是夢境,也根本不存在“重生”一說。

袁雋越想腦袋越沉,當終於閃現“燕洄”二字時,更是心口一疼,歪倒在榻上暈了過去。

再睜眼時,便知道,這回,是真的做夢。

她看到還不滿七歲的自己,剛剛得知父母戰死,骨灰灑於邊境,兩人衣冠由十四歲的北平王世子蕭凌護送入京落冢,正是此刻站在滄州姚家祖屋院內,說要接祖父和她一同進京的少年。

緊接著,光影一晃,衣冠入京,百官跪迎,滿城慟哭。繼而,是極盡哀榮的葬禮,外祖父晉封她為安平公主,抱著她接入宮中紫宸殿住下。

外人都以為外祖父要照著教養母親舞陽公主的樣子親自教養自己,只有她知道,紫宸殿裡的只是一個痛失愛女的垂暮老人,每天都在深深自責,不該把女兒養成擔負家國之命的公主、沙場禦敵的戰士。後來,外祖父漸漸病重,再不理政,只愛對自己講母親小時候的事兒,再後來,便不太能認人,常以為自己是幼時的母親,於是,一遍遍地問:“婕兒,可怪爹爹?”

她看著夢裡,小小的自己陪外祖父走完最後的人生,偌大的皇宮裡再無關心她的親人。那時的自己,因接連失去親人也很惶恐害怕,是個需要安撫和關愛的孩子。

正是在這段日子,她認識了燕洄,興慶宮裡稍有些臉面的人都能欺負的齊國皇子。

袁雋很想見他。

心念一起,周遭即變了模樣,依舊重殿高牆。

大昭宮。

暢心閣外,她詭異地能夠透過一面緊閉的窗戶看見屋內蜷縮在角落的自己,身邊僵立著一個黑金華服的男子,如同塑像。

是燕洄。

夢裡的燕洄突然毫無徵兆地回過頭……

袁雋驚醒過來。

屋外天光尚好,桌上茶有餘溫。不過須臾,自己已一身冷汗,心口作痛。

還是記不起他的臉啊!

兩年前從麗鯉池死裡逃生後,袁雋便多了心絞痛的毛病,太醫院查不出病因,孫院正也只能模糊地給了個“傷根本”的說法。袁雋卻知道,心痛,是因為燕洄。但凡想起或提起了這個名字就疼,與獵靈槍刺入心臟時一模一樣的疼。也因此,袁雋才不斷告誡自己,確實是重生,必須做些什麼,逆天改命。

一年多了,袁雋仍無法記起燕洄的臉。不論是紫宸殿後的梅園裡受盡欺負的十一歲燕洄,還是麗鯉池中破開湖水救她於生死一線的燕洄,亦或是“太子學堂”外與她一同興高采烈罰站的燕洄,甚至是北齊……

一個讓自己心痛的人,只有名字,沒有面容。

袁雋不甘心。於是,總是想,總是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