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將至,陳倉沃野的上空已經開始飄雪,雪粒太小,也不是很密,肉眼幾乎是無法察覺的。

夢語殿下走出了營帳,她雙手負於身後,抬頭感受輕輕落下的雪。

雪落無聲,觸臉即化,沒有稍微停留片刻的意思,好像是無法與不確定的溫度融合。

這更像她心目中的雪,從不磕磕碰碰,卻能如約而至。

片刻後,她低下了頭,尋著水聲一直朝南走去。有幾名侍衛不放心想跟上去,被她喝止了。

從這朝南走兩裡有一條小溪,一直綿延到商洛城,與渭河連通。夢語殿下昨夜便聞得水聲潺潺,她一直想去看看。

她也不知道為何,自從那場大病醒來後,她便喜歡上了孤獨與靜謐,她不喜歡人潮喧囂的地方。在皇宮也是如此,她與精靈可以在密室裡連續待上數月。

以至於大臣們有時候都會忘卻,還有早朝這麼回事兒。等到殿下哪天忽然恍過神來,召叢集臣早朝議事,大臣才會慌慌張張地進宮面聖。即便是有人遲到,夢語殿下也不會怪罪,在這一點上她到是不任性。

夢語殿下來到了小溪邊。她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意,這是發自內心的喜悅,她喜歡這樣近距離聆聽自然的聲音。

小溪不寬不窄,剛好與她躺平差不多。溪水清澈見底,此地地勢低平,流水倒是蠻快的,不遵循常理。

夢語殿下撩起戰袍,輕輕蹲下身,看著水裡的自己,臉上的笑容一圈圈在水裡開花,然後漾去,破碎在未知的世界裡。

她摟起袖袍,纖纖玉指輕輕攪動了一下水裡那個熟悉的面容。她的食指剛好觸到眉心的位置,那倒影便徹底支離破碎。

不過她卻完全沉浸在了這種靜謐的世界裡,完全忽略了此刻子衿已經站在她的身後,凝視了許久。

子衿也是看得極其入迷,倒也不是被她的絕世容顏所吸引,而是對這個陰晴不定的身軀產生了好奇。

那晚子衿被屠血奴震傷,醒來後竟然看到她在哭,加之殿下的一番陳訴,讓他漸漸產生了想要徹底瞭解她的好奇心。

不過昨晚夢語殿下的殘暴不仁,又讓他見識到了一個不一樣的女子。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可能真的永遠也不可能真正瞭解她。

有時候子衿確實也很反感她,不過越是這樣,心裡那股莫名的好奇心又愈發不可收拾。以至於他出現在了她的身後。

夢語殿下好像感受到了子衿的存在,不過她的思維還是沉浸在那個靜謐的世界裡。現實的喧囂好像已經無法喚醒她的身體,朝後一瞥。

終於,子衿還是開口道:“沒想到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殿下,也有這樣溫柔的一面。”

聲音並不是很大,不過已經明顯蓋過了水聲。

這道聲音在夢語殿下的心裡是極其刺耳的,她不希望別人假裝很瞭解她。即便是真的瞭解,說出來也會打破少女心中的美好世界。

子衿也是這樣想的,不過他還是說出了口。算是打招呼,也算是宣誓自己內心的那種正義感。在這一點上,倆人倒是頗有幾分相似之處。

子衿的猜想很快得到了驗證。 夢語殿下已經緩緩站起身來。褶皺的戰袍悠悠順著身軀落下,如一塊繡花的地毯優雅鋪開,給人產生無法言喻的視覺美感。

倆人雖然還沒有正面相視,不過子衿已經看出了殿下的故作不悅。

夢語殿下醞釀了一下情緒,忽然轉身看向子衿,她的臉色有些不友好,略帶諷刺道:“子衿少俠,你這樣看著我,若是讓雅魚知道了,你不怕她吃醋找我拼命嗎?”

子衿冷笑了一聲,搖頭道:“雅魚生性善良,孰輕孰重她自是分得清。”

夢語殿下這才恍然大悟,子衿這是在含沙射影,說到底還是在怪罪她太心狠手辣嘛。

不過子衿不知道的是他眼裡看到的這些,其實正是王道。他總有一天也會踏上這條路的,至於到時候他會不會手下留情,沒有人會知道。對於還沒有發生的事,任何的盲猜都是心裡的成見在作怪。

“是嘛 !”夢語殿下朝著他走了過來,與他目光相視,冷冷道:“那子衿少俠的意思是我不夠厚道了?”

子衿沒有回答她,不過眼神卻有意迴避了一下,算是預設了。

夢語殿下走得更近了些,嘴唇幾乎是擦著子衿的耳朵,目光如箭,輕聲道:“那麼你以後還會看到,比這麼更不厚道的我。”

子衿面色毫無變化,只是鼻孔輕顫了一下。

夢語殿下繼續朝前走了兩步,身體與子衿錯開,走到與他後背相距一臂的距離時,腳步停了下來。眼神冰冷道:“若是你後悔了答應幫我,隨時可以離去,不算你不遵守諾言。”

子衿愣了愣,還是道:“我既然來了就不會走。只是我始終不明白,我身後的這個女子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這很重要嗎?”夢語殿下問道。

子衿頓了一下,搖頭道:“也許不是很重要 !”

夢語殿下又退了回來,與他並肩,面部仍然與他相向,臉色倒是紅暈了幾分。她問道:“那麼子衿少俠,你真的瞭解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