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塔(第2/3頁)
章節報錯
於是,又是蔣孝琬,連夜挑燈研讀那幾個經卷。他發現,那正巧是玄奘取來的經卷的譯本。這幾個經卷,明明是王圓籙隨手取的,居然果真與玄奘有關。王圓籙激動地看著自己的手指,似乎聽到了佛的旨意。洞穴的門,向斯坦因開啟了。
當然,此後在經卷堆裡逐頁翻閱選擇的,也是蔣孝琬,因為斯坦因本人不懂中文。
蔣孝琬在那些日日夜夜所做的事,也可以說成是一種重要的文化破讀,因為這畢竟是千年文物與能夠讀懂它的人的第一次隆重相遇。而且,事實證明,蔣孝琬對中國傳統文化有著廣博的知識、不淺的根底。
那些寒冷的沙漠之夜,斯坦因和王圓籙都睡了,只有他在忙著。睡著的兩方都不懂得這一堆堆紙頁上的內容,只有他懂得,由他做出取捨裁斷。
就這樣,一場天下最不公平的“買賣”開始了。斯坦因用極少的錢,換取了中華文明長達好幾個世紀的大量文物。而且由此形成慣例,各國冒險家們紛至沓來,滿載而去。
有一天王圓籙覺得斯坦因實在要得太多了,就把部分挑出的文物又搬回到藏經洞。斯坦因要蔣孝琬去談判,用四十塊馬蹄銀換回那些文物。蔣孝琬談判的結果,居然只花了四塊就解決了問題。斯坦因立即讚揚他,說這是又一場“中英外交談判”的勝利。
蔣孝琬一聽,十分得意。我對他的這種得意有點兒厭惡。因為他應該知道,自從鴉片戰爭以來,所謂的“中英外交談判”意味著什麼。我並不奢望在他心底會對當時已經極其可憐的父母之邦產生一點點兒慚愧,而只是想,這種橋樑式的人物如果把一方河岸完全扒塌了,他們以後還能幹什麼?
由此我想,對那些日子莫高窟裡的三個男人,我們還應該多看幾眼。前面兩個一直遭世人非議,而最後一個總是被輕輕放過。
比蔣孝琬更讓我吃驚的是,近年來中國文化界有一些評論者一再宣稱,斯坦因以考古學家的身份取走敦煌藏經洞的文物並沒有錯,是正大光明的事業,而像我這樣耿耿於懷,卻是“狹隘的民族主義”。
是“正大光明”嗎?請看斯坦因自己的回憶:
深夜我聽到了細微的腳步聲,那是蔣在偵察,看是否有人在我的帳篷周圍出現。一會兒他扛了一個大包回來,那裡裝有我今天白天挑出的一切東西。王道士鼓足勇氣同意了我的請求,但條件很嚴格,除了我們三個外,不得讓任何人得知這筆交易,哪怕是絲毫暗示。
從這種神態動作,你還看不出他們在做什麼嗎?
四
斯坦因終於取得了九千多個經卷、五百多幅繪畫,打包裝箱就整整花了七天時間。最後打成了二十九個大木箱,原先帶來的那些駱駝和馬匹不夠用了,又僱來了五輛大車,每輛都拴上三匹馬來拉。
那是一個黃昏,車隊啟動了。王圓籙站在路邊,恭敬相送。斯坦因“購買”這二十九個大木箱的稀世文物,所支付給王圓籙的全部價錢,我一直不忍心寫出來,此刻卻不能不說一說了。那就是,三十英鎊!但是,這點兒錢對王圓籙來說,畢竟比他平時到荒村野郊去化緣來的,多得多了。因此,他認為這位“斯大人”是“佈施者”。
斯坦因向他招過手,抬起頭來看看天色。
一位年輕詩人寫道,斯坦因看到的,是悽豔的晚霞。那裡,一個古老民族的傷口在流血。
我又想到了另一位年輕詩人的詩——他叫李曉樺,詩是寫給下令火燒圓明園的額爾金勳爵的:
我好恨
恨我沒早生一個世紀
使我能與你對視著站立在
陰森幽暗的古堡
晨光微露的曠野
要麼我拾起你扔下的白手套
要麼你接住我甩過去的劍
要麼你我各乘一匹戰馬
遠遠離開遮天的帥旗
離開如雲的戰陣
決勝負於城下
對於斯坦因這些學者,這些詩句也許太硬。但是,除了這種辦法,還有什麼方式能阻攔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