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美知道陳禹所言必然不盡不實,掄起馬鞭狠狠抽了陳禹一記,打得他臉上皮開肉綻,厲聲喝道:“你竟然敢欺瞞於我,說實話!”

陳禹不過是一個靠著自閹上位的奸佞之徒,身上哪裡能有半分硬骨?他捂著臉上的鞭痕尖聲慘叫,這才哆嗦著說出了實情。

他的講述頗為隱晦,大多事情並沒有說得很明白,還有一些重要關節是略過不提。

但潘美聽完後還是大致咂摸出來,在這些日子裡,南漢小朝廷到底發生了些什麼。

原來,自打宋軍連破嚴關與安雄關後,南漢小朝廷天險已失,劉鋠一時間給嚇破了膽,確實是動了投降的心思,大宋向來有厚待各地藩屬君王的習慣,比如吳越錢氏、南唐李煜如今都還在東京過得不錯,雖說無權無勢,但人身安全還是有保障的,妥妥的一個富家翁。

劉鋠曾經就此召集臣下商議過,但因為他心中還有所顧慮,而群臣中也有一些反對聲音,所以遲遲沒有付諸行動。

然而沒過幾天,宋軍先後斬殺了被俘的嚴關守將劉德義,以及主動投降的安雄關守將杜風治蹊蹺身死的訊息傳到番禺後,劉鋠的態度立馬來了一個大翻轉,尤其劉德義身為劉氏宗室,在被俘後居然沒能得到任何厚待優容,反而被即刻斬首,劉鋠不能不兔死狐悲,擔心自己投降後落不到一個好下場,投降歸順大宋的心思一下子就熄了大半。

劉鋠不願意投降歸順,但下面的公卿權貴當中有的是人願意。南漢小朝廷武備不振,兵力孱弱,此前之所以能夠在嶺南一隅之地立國五十餘年,僅僅是因為中原一直紛亂不止,暫時無暇他顧罷了。眼下大宋不止撫定了中原,更是先後掃平了四川孟氏、吳越、南唐以及荊襄馬氏等地方割據,還在苟延殘喘的也就只有一個南漢劉氏。

以嶺南一隅對抗中原大國,任何稍微有些腦筋的人都知道是必敗無疑,劉鋠改變態度不願歸降是因為害怕,而為數極少的支援他的大臣則是出於“食君之䘵,忠君之事”的氣節。

然而不幸的是,能夠在烏煙瘴氣的南漢朝廷中保有氣節這種奢侈玩意的大臣,顯然只佔極少數。更多人心心念念只想趕緊投靠新主子,搶先抱住大宋的粗腿,只有這樣才能保全自己的身家與地位。

接下來事情的走向便是順理成章了,既然劉鋠與極少數迂腐的大臣不進棺材不落淚,他們這些聰明人當然不介意,拿他們的君王與那些不識時務之輩賣得一個好價錢。

於是,他們這些聰明人便很快私下勾連起來,眾人一番密議後便推舉陳禹攜帶十餘隨從以及貴重禮物,悄悄潛出了番禺城,主動尋找宋軍請降。

“……將軍明鑑,我等是真心誠意歸順大宋,乞請將軍接納!”陳禹說完經過後,便跪伏在地上向著潘美重重叩首

潘美感覺腦子有點暈乎乎的,眼下形勢之複雜詭異,已經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了,只怕也同樣不在趙德昭的預料之中,君王不降大臣降,這他媽的算是怎麼一回事?那這到底算不算降呢,還准不准他們降?

他板起臉孔,冷淡地道:“如此說來,你等是揹著劉鋠,私自前來與我接洽?”

陳禹臉上露出諂媚的笑容,恭恭敬敬地道:“鄙上愚頑不靈,要拉著嶺南百姓頑抗大宋天兵,劉氏盤踞嶺南五十餘年,實無恩德於百姓,我等曉大義,識時務,知天命之所歸,實在不忍劉氏為他一家一姓之私,讓百姓血肉捐於草野,故而不得不前來接洽大宋天兵,絕非是有意背主!

說罷,陳禹從懷中掏摸出了一封書函,雙手恭敬地舉過了頭頂,恭情道:“箇中詳情,盡在這封書信裡。”

潘美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立刻便有一名親兵接過那封書信轉呈與他。

這是一封請降文書,正文內容辭藻華麗,但並沒有什麼實質內容,不過都是一些走過場的片湯話,無非是極力渲染赤誠歸順之意而已。潘美只是一個粗通文墨的武人,他對這些東西既不感興趣也無心細看,粗粗瀏覽後一遍後便扔到一旁,轉而拿起了隨在請降文書裡的另一張寫滿字跡的紙,這上面才是有用的正經內容。

在時下,這張紙有一個專門的名目,叫作“附啟”,通常是用來述說一些不便在正文中寫明的內容。這封附啟的內容,是請求宋兵進入番禺城後,要一體保全他們的家宅產業,未尾附上了一份名錄。

名錄上的頭一個名字,便是這位官居南漢小朝廷兵部尚書、加銜太子太傅的陳禹了,每個名字後面都標明瞭現居何官何職,半點不出潘美的意料,這些人幾乎個個官尊爵高、身居要職。

潘美默默數了一遍,一共是二十三個名字,幾乎是佔到了南漢朝廷顯赫要職一大半,這樣一批人都要上趕著做帶路黨,劉氏朝廷要是還能不亡,那就是沒天理了。

前些日子,趙德昭不顧眾人的勸諫,一意孤行斬殺了被俘的那位南漢宗室將領劉德義,潘美當時極不贊成的,他在言語上雖是對趙德昭仍然不失恭敬,但卻打心底裡認為這位殿下簡直就是胡來,如此肆意斬殺降俘,後來之敵哪裡還敢投降歸順?

但在今日,親眼目睹了南漢小朝廷的一位堂堂兵部尚書、太子太傅的醜態,再加上見識了此人奉上的這份南漢小朝廷的帶路黨名單後,潘美突然有些能夠理解趙德昭了——這樣一幫既無恥又貪婪的蠹蟲,還真就不能容得他們順順當當的投了降,還真得尋個機會大殺一通,掃除乾淨不可!

否則,一旦任由他們順利改換門庭做了大宋的臣子,且不說大宋朝廷除了平白增添這許多冗官,更要優容他們在地方上為非作惡,這個後患可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