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好像是過了許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間,葛鎮長收回深邃的目光,緊接著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忽然問道:“岑夫子,聽我家小子說,小羽這兩天似乎沒有去學堂?他怎麼了?”

岑夫子露出標誌性的笑容,輕聲說道:“小穆子他最近只是休息不好,我給他放了幾天假,讓他休息休息。”

葛鎮長眉宇間的緊張不減,這位中年男人真的很在意楓玥鎮中的每個人,“小羽他怎麼會休息不好,我知道他一向心思重,可如今還能有什麼事讓他連休息都做不好。”

看著有些慌亂的葛鎮長,岑修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放心吧,他可是小穆子啊,論優秀程度的話,就連年輕時候的我也比不上他。相信他吧,他會調整好自己的。”

葛鎮長說不出什麼話。楓玥鎮靈力貧瘠,土地卻異常肥沃,穆羽羸弱的身子就像是一粒缺少營養的種子,在這片大地的養育下逐漸生根發芽,逐漸變得健康又強壯。

穆羽的那如同爛種子一樣的身體都能在能茁壯的成長為參天的大樹,調整心態這種事或許真的也沒問題?

儘管有著一百個不放心,葛鎮長還是默默相信了這個少年。

岑修總是習慣微笑著,看不出深淺的微笑。他是眼睜睜看著穆羽的身子變得越發健壯的,那副令各大神醫都連連搖頭的身子就以這樣的奇蹟之姿發生轉變。這個一向以博學著稱的男人罕見的說出了奇蹟的評語,若世間真有神,其神蹟的威能不過也就是將腐朽的身子化為神奇吧。

岑修很少會驚訝,就連穆梓州自刎於萬籟堂他也彷佛預料到般無動於衷,儘管穆羽不止一次看到叔父獨自坐在明月下神思,那副神態就像是在懷念什麼。月光下,悲涼爬上那張俊俏的面龐,像月光一樣溫柔的臉頰有著說不出的韻味

岑修是令人搞不明白的,無論是楓玥鎮的人們還是穆羽,對這個彷佛一切盡在掌握的男人他們好像所知甚少,他就像一座望不到盡頭的高山,仰望他卻始終無法看清他的模樣。

岑修似乎也有意營造這樣的一種形象,不過他的心思外人一向難以瞭解清楚。就好比他讓穆羽出去放鬆一樣,似乎並不像他口中說的那麼簡單。

穆羽有時候真的該懷疑自己的運氣了,這兩日他總是在做同一個噩夢,有些時候他甚至分不清那是自己的夢還是遺忘在深處的記憶。

在夢中,他總是能見到小時候生活在問鼎城的日子,他總是能看見星空下與自己坐在庭院暢談的父親,他還能看見……

他還看見過許多事,都是些很美好的珍貴回憶,但無論夢中看到多少令他懷念,令他回味的各種往事,他總是能在夢境的最後看到自刎的父親,看到萬籟堂上被鮮血浸染的天台。

夢的最後每每都是這般悽慘的場景,少年也因此每每驚醒,因那觸目驚心的面貌驚醒。時間一長了,少年甚至不敢閉眼睡覺。

這個年歲不大的少年,他想知道父親因何而死,卻也捨不得目睹父親慘死的樣貌。

天下都在傳,穆梓州自刎萬籟堂,百姓說,朝廷說,就連叔父岑修都是這麼告訴他的。穆羽不信,他眼中高大的父親是不怕任何困難的男人,這樣的父親他不相信會自刎於天下。

可到最終,穆羽也不清楚自己是真的不信還是不願去相信,一邊是堅強溫柔的父親,一面是自刎在萬籟堂的將軍,他不知道這兩種形象哪一面更真實。

穆羽這幾日又想父親了,於是他偶爾也會在外面的月光下坐著,坐著坐著他好像就能從那發光的圓盤中看到父親,看到比夢境都要模糊的記憶。

這一刻的穆羽,臉上總是能露出和岑修一樣的韻味。

穆羽每次從那慘烈的夢境中醒來,感覺大腦都是發麻的,那若雷電霹靂折磨過的大腦讓他覺得夢境那麼空虛。雖然近幾日做的都是類似的夢,但醒來的那種麻木感反倒讓他記不得夢中的內容,只是覺得是個重複的夢境。

隱隱的,他甚至覺得自己的記憶有些模糊。

那般模糊就像一個成人回憶一個普遍的兒時日常一般,那麼多年總不可能每一件事都記得吧?穆羽此刻便是這種好像忘了什麼但又極其自然的感覺。

說來並非是什麼大事,人人都會如此,可這個少年又很是憂心,他總覺得,自己所遺忘的並非區區午夜所見的噩夢。

岑修好像能夠看透穆羽所有的想法,他看出了這個少年夜晚的不安,他也看出了這個子侄對父親的思念。他讓穆羽出去走一走,四處散散心,他說楓玥鎮雖然靈力貧瘠,但生機卻異常旺盛,多看看心情總歸會好一點。

穆羽本想拒絕,但在岑修那不由分說的言辭中,他別無選擇。

岑修給了穆羽四天的假期,這四天假期裡面有三天需要做岑修額外留的任務。若葛鎮長知道岑修所說的放假大半時間是用來做任務的,恐怕當即就會破口大罵,這真的能算是假期嗎?

岑修的性子一向捉摸不透,但他對穆羽是確實上心的,不然又如何換來一聲真摯的“叔父”呢。所以穆羽也不問原因,照做就是了,他相信叔父自有他的道理。

這些年,沒有這位身形單薄的叔父,穆羽已經不知道多少次死在路上了,一個體弱多病的少年能穿越大半個問鼎國已然算是個奇蹟,而並不高大的叔父至少書寫這個奇蹟的九成。

岑修歲數不大,英俊的面相看起來更是顯得年輕,可穆羽總覺得這位叔父的脊柱沒有以前的筆直了,他的眼神不如以前清澈了,他的心比沉重了。所以穆羽真的很希望自己變得強大又獨立,他希望這個已經變得滄桑的叔父可以至少擁有一個值得欣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