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少年自進府就感覺到了很多不對勁的地方:首先,老管家溫爺爺臉上的神情是吳玄華從沒見過的,好似有擔憂,也有喜悅,更多的是愁緒,好像自懂事起這位邊關老卒從未有過如此豐富的面部神情變化;其次,家裡的守衛換人了,好些是生面孔,而且吳玄華明顯感知到是修士,自己能感受到威脅。按照顧先生的說法自己修行的秘術能加強修士感知,當出現瞭如芒在背的感覺時,是敵人趕緊逃;再次,家裡氣氛上的不同,總體上壓抑了好多,而且好多老僕人配上了傢伙事兒,眼含精光的四處逡巡。

這一番觀察下來,吳玄華確定不是自己跟小夥伴東窗事發了,長舒了一口氣,一頓打是飛了,可是好像事情更加嚴重了。畢竟,所有人有意無意之下,目光都是放在自己身上。吳玄華明白一定在自己身上出了什麼事情,才讓家裡人表現的這麼如臨大敵,究竟是什麼?難道是有仇人上門了?吳玄華懂事後自家裡僕人和管家,以及外公隻言片語中推斷出了一個事實,當年外公帶著自己從京城逃到了祖地,也就是石溪城,所以這會兒猜測被仇家尋到了。

一路就這麼前思後想,左推右敲的走到了書房門口。停步看向書房正門,盯著門上所刻浮雕,一帆風順對稱而刻。定定了神,吳玄華推門進屋,屋中兩人立刻將目光聚焦到他身上。一個溫和如春風拂面,一個灼灼如烈日烹煮,後者倒是不含有敵意。

吳玄華這會兒表現的異常“溫文爾雅”“彬彬有禮”,先是畢恭畢敬的給端座主位的外公行了一禮,之後朝著不認識的客人也行了一禮,禮畢之後說道:“外公找孫兒來此,不知何事?孫兒正在研讀前人經典,若無事,孫兒回去繼續暢遊書海。”

老人本來在喝茶,這一句話差點讓老人一口茶水噴出去,想到有晚輩在,硬是給嚥了下去,差點噎著。孩子抬頭偷偷看向外公,返現外公臉色漲紅,眉毛直抖,心想:“不妙啊,這句話從說書的那裡學來的,難道效果不咋地?就知道不能信那個嘴上沒把門兒的,下次見了看不拆他的臺。”想到這裡,孩子趕緊低頭不再言語,生怕再出錯。

燕懷信初次看到小殿下,覺得跟陛下不是很像,孩子孃親他也見過,絕對是美人,可孩子為啥長的這麼“普通”,完美避開了大部分優點啊,平心而論,倒是長得清秀,可是跟美男子那是沾不上邊了。

燕懷信甩了甩腦袋,把這麼個想法拋到腦後,畢竟是皇子殿下,不可非議。但是緊接著孩子的一番話,直接讓他這個大老粗忍俊不禁了,這腔調,這用詞,一看就是在評書那裡學的,就知道老爺子教不出來文縐縐的讀書種子。

老人緩緩了氣息,瞪了一眼自己的心頭肉,這小兔崽子平時不說你讀書多用功吧,起碼也還可以,課業挺上心的,幾次跟顧教習交談,人家都說吳玄華課業勤勉,並未偷懶。你倒好,在老子晚輩面前整這一出,這不給自己抹黑嗎,自己跟皇帝陛下牛都吹出去了,說以後不是翰林也差不離了,就這?找揍的吧?皮癢了吧?

越想越氣,老人冷哼了一聲,說道:“不用這麼刻意了,燕小將軍是自己人,是接你回京城的,待會兒慢慢跟你說些事情。”

孩子心一驚,果然京城來人,還是個將軍,自己外公沒有辭官歸鄉之前是大將軍,這個事情孩子知道,要不然自己家裡的僕役不會都帶著行伍氣息。就是不知道眼前的燕將軍多大官,大靕的官制極為苛刻,能夠稱之為將軍的都是大人物了。孩子只顧著想外公稱為自己人的這位燕將軍到底多厲害,確實忽略了那句“告訴你些事情。”

老人指了指椅子示意吳玄華坐到椅子上,之後沉默了半炷香,才開口道:“小兔崽子,你這幾年大致猜出來自己的身份了吧?前年就看你找出地圖研究京城了,還在皇宮上塗了個大叉。”

老人的一句話讓孩子一怔,眼神立馬投了過去,眼神之中充滿了震驚。自己雖然有些猜測,可是真的證實了還是驚訝不已,內心天翻地覆,亂成了一鍋粥,滿腦子想的都是:“那個龍椅上的男人對自己母親始亂終棄,還被惡毒皇后派人追殺,自己外公一家不得已帶著自己逃出京城,而自己母親卻始終去向不明,一切的一切好似都在向著話本上的橋段進行著,孩子心頭理智一瞬間崩潰了。”

心亂如麻,怒從心頭起,殺機即現。這一瞬間孩子身上驟然爆發出了濃重的殺意,老人大驚失色,從不知道自己孫兒已經修行,那麼問題來了誰是他領路人,而且觀其殺意,不是三天兩日能積攢下來的。

老人與同樣震驚的燕懷信對視一眼,不再遲疑,燕懷信一聲大喝,將陷於暴怒之中的吳玄華驚醒,靈臺一股清流湧現,重複清明。吳玄華一陣後怕,差點要入魔了,只差一點點,差點功虧一簣,顧先生說過,在破境節點極易心神失手,要不是那一聲大喝,後果不堪設想吶。

一身汗早已溼透了衣衫,孩子這會兒顯得無精打采,沙啞說道:“外公,修行出了岔子,您繼續說吧,修行的事情我們晚上再說吧。我現在想聽我的身世了,這會兒沒事了,我很冷靜。”

老人只能將一肚子疑問壓下,轉頭看向燕懷信,後者回以一個放心的眼神,老人這才繼續說道:“你的源頭的確是京城,你的父親也確實是皇帝陛下,但是事情很曲折。另外,你的母親不是去向不明,而是在她的師門休養。你先喝口水,我們慢慢說。”

孩子聽到母親健在,而且好像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樣,也就心神不再那麼緊繃,拿起小桌上茶水喝了一口。

老人看向自己的外孫,眼中出現了憤恨和不甘,說道:“清音築聽過吧?一切的一切要從這裡說起。”

孩子這會兒倒是不再過於一驚一乍了,這一場問心戰,獲益良多,此時處在了境界將破未破的時期,靈臺極為清明,只等破境時機到來,水到渠成而已。聽聞清音築,雖然也有一絲驚訝,但是卻並未表漏出來,只是回到:“知道的,大千十大宗門之一,強者如林,盡是女修士,僅此而已。”

老人問道:“你還記不記得一個老嬤嬤?她就是清音築的修士,在你不記事的時候就守在你身邊了,等到你六歲才離開。她的地位在清音築不高也不低,是外門長老,聽濤境的高手,王朝俗世之中罕有敵手。在皇宮派來高手之後,她就離開了。”

“記得,孫兒還記得嬤嬤對我極好,就是嚴厲些罷了。那時候總覺得嬤嬤看我的眼神不對,現在想來是可憐吧,這麼小卻沒有孃親照顧。”

老人頓了一下,眼眶微紅,喝口茶壓下傷感繼續說道:“你的孃親也就是我的女兒,是清音築嫡系修士,具體什麼情況外公也不知道,既然你已經修行,又小小年紀這份氣象,留待你以後去追尋答案吧。外公只跟你說為何我們會舉家搬遷到石溪城,這一段經歷每次回想起來,我都感到難過,你的很多叔叔伯伯們都死在了護送你的路上,多少好兒郎啊!”

老人目中含淚道:“那年,你母親自錦繡洲回到京都皓錦城來看望我,你母親的事情,師門是哪裡,之前從未跟我們談起過,我們只知道她過得很好,很開心。那一年,你母親二十歲,碰到了當時出宮散心的陛下,陛下對你母親一見傾心。之後,兩人相戀,你母親回信師門是否可以成婚?師門並未明確答覆,只是詢問你母親的戀人能否長壽綿綿,你母親答覆後,她的師門就不再過問,只是告知她如若懷孕必須回到師門,因為修行功法所致女子懷孕期間會極度虛弱,師門也是想護你母親周全。”

“結果是,不知何故,你母親極力主張不能舉辦大婚,只是在京都舊府邸舉行了簡單的儀式,據你母親所說,修士逆天而行,不在乎這些禮節,可外公覺得沒那麼簡單。”

老人這時彷彿回到了那個歲月,一時之間有些激動,更多的是懷念,畢竟自己的女兒已經十年未見了,當年生死不知,分別至此再未相見,這份思念最是磨人心。

深呼吸了幾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你母親一年之後懷上你,想要回到師門。可是那時候外公和你父親都不想讓她走,外公身居要職離不開,陛下就更不用說了不可能去送你母親。況且當時,我們自負的認為國家機器之下,大軍之下誰敢造次?這一念之差啊,井底之蛙的短視差點害了你們母子性命,每每想來,我都恨不得抽死我自己。”

老人流露出複雜的神色,憤怒之中夾雜著恐懼,說道“你八個月大的時候,他們來了,一次襲殺就將留守府邸的高手殺絕,幸虧你母親外出散心不在。第二次,在我們有準備的情況下,依然被殺了大半人馬,這是我們才知道原來人可以強到那種地步,強弩不可近身,只有符箭才能對他們造成傷害,可那時候所有的符箭都用上了,短時間內很難補充。第三次怎麼辦?”

“幸好這時,你母親說師門派人來接她,你母親在密室裡待了大半個月,終於等到了師門來人,一下子來了六位,為首之人對你母親又是憐愛,又是生氣,責罵她胡鬧,為何不返回師門?從她們交談內容上,我們才知道原來你母親身上的傳承對於外界有多大的吸引力。不久,第三次襲殺到來,這一次倒是沒多大損失,這一次我們看到了清音築的強大,也看到了頂層修士的世界。”

“你出生之後,你母親也很虛弱,這時清音築來人之中一箇中年女人突然抓走了你的母親,為首長老怒不可遏,開始在京都四處尋找。時間不長,兩個時辰之後,你母親拖著重傷之軀回到府邸,向師門交代了一番就昏迷過去,清音築一行人立刻兵分兩路,一路帶你母親返回師門救治,一路留下保護你。我跟陛下商議之後,連夜點齊舊部和陛下信得過的人,輕裝潛回祖地石溪城。一路之上,截殺不斷,好在沒有了強大修士,可那些你該喊叔叔伯伯的人生命不斷的消逝。”

老人說道這裡已經泣不成聲,無法再繼續,思緒彷彿回到了那個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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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的一個夜晚,月朗星稀,一行數十人小心翼翼的在山間小路疾行。

在隊伍前方不遠處擔任斥候的一個年輕人,抬頭對著天空低聲咒罵道:“賊老天,走的時候你陰雨連綿,偏偏這個時候月光這麼濃厚,這路照得跟白天似的,你咋不升起來太陽?*****”

在隊伍正中央位置,一個頭發微見灰白的知命之齡的男人對著前方低喝道:“薛飛龍,你個混蛋,查探個路磨磨蹭蹭的,前面有大姑娘洗澡?”

被呵斥的斥候幾個起落便過來這邊,面上諂笑道:“老爺子,您別傷著肝,要生氣踢我一腳就行。我這不也發愁嘛,這月光亮的不適宜趕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