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桃以為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因為距離這幅畫比較近,整幅畫主題色調為暗紅色,其中有光影的交替,但她還是能夠辨識出這幅畫不單單隻運用了紅色。

它就像閉路電視沒有訊號時產生的雪花色點,若你走近點兒看,它更像是一滴一滴粘在畫布上的血漬。密密麻麻,一點兒規律都無跡可尋地排列在畫布上。

書桃揉了揉眼睛,又仔細地看了看,這幅畫讓她看得眼睛都有點痛了,她似乎一時半會說不清,以為這是一幅巨大的測試題板,就像醫院體檢時檢測你是不是色弱或者色盲的那種圖形。

她問站在畫布跟前的馬駿:“這怎麼會叫《白菜》?我覺得應該叫心臟,或者別的什麼帶血的東西!不過我覺得你的這幅畫特別符合這次展覽的主題:慾望之光,不過我看這畫應該取名叫《血光之災》還差不多!”

“這個玩笑並不好笑,”馬駿聽到“血光之災”這四個字,似乎不怎麼高興,“你再站遠一點兒。”

珊子接話:“對,書桃,往後退,你站到我這個位置再好好看看這幅畫。”

書桃挪步到珊子旁邊,又將視線投到畫布上,她立馬看出是什麼東西,一棵巨大的白菜赫然呈現在書桃面前。她問:“怎麼做到的?”

馬駿笑了笑說:“由於物體與眼的距離不同,兩眼的視角會有所不同,由於視角的不同所看到的影象也會有一些差異,大腦會根據這種差異感覺到立體的景象。”

珊子接過馬駿的話繼續給書桃解釋:“馬駿的這幅畫就是利用這個原理,在水平方向生成一系列重複的圖案,當這些圖案在兩隻眼中重合時,就看到了立體的影象,也就是躍然紙上的一棵白菜,只不過,這棵白菜是紅色的。”

“對,我的一系列創作都是不同形式的白菜,有藍色的,綠色的,紫色的。其實一開始我畫的是超寫實靜物白菜,我畫它們從新鮮多汁帶有水珠的時期,一直畫到它們枯萎變色最後腐爛蔫敗。記錄它們從嬌豔欲滴的生,到奄奄一息的死。”

這恰巧與馬駿的人生歷程不謀而合,他用這種方式尋求出口。他經歷過一萬棵白菜的生死過程,試圖利用這種旁觀者的角度去觀察生命,或者說是看命運如何給一件事帶來蹉跎和消亡,以此鍛鍊適應面對從生到死的無情與冷酷。

他怕那一天的到來,害怕他爸因為他,走向死亡。他必須透過白菜的死亡過程,去適應人的死亡過程。

書桃似懂非懂,便問:“那後來為何畫風演變成今天這般讓人匪夷所思的抽象風格?”

珊子與馬駿對視了一會兒,兩人不謀而合地一起笑了,珊子說:“來,我們坐下說。”

書桃坐下,覺得原來藝術品不止是一幅令人賞心悅目的畫作,其中還有那麼多玄門密道,便饒有興趣地認真待他們向她娓娓道來。

珊子說:“其實每個畫家都很怕一件事。就是自己的作品被人仿造,我們必須在畫作裡安放那些無法複製的效果,畫從起稿開始,每一遍的效果都要留住一點......也就是說一張畫完成後,你不僅能看到最後效果,還能看到最初起稿時的一些筆觸,而且那些筆觸連我們自己第二次畫同樣一幅作品時也沒法複製。”

珊子跟書桃講完基礎原理後,喝了一口水,等待馬駿回答剛才書桃提出的問題。

馬駿眼睛凝視著這幅天價白菜,邊跟書桃講:“你看那些筆觸和效果,有一些是很偶然形成的,是不能重複的。別人臨摹我的畫,有些筆觸和效果是畫不出來的,是一種靠非常下意識感覺一氣呵成的,所以這幅畫沒辦法複製,我在我的畫面裡保留了一些這樣的筆觸效果,這些一看就知道是我畫的。而之前,我一直以刻板的寫實派作為個人風格,真實度遠超於照片的效果,而你要知道,照片是無法還原出肉眼可以看到的影像,而畫技精湛的畫家是可以透過眼睛、大腦和手的運動,還原肉眼所見,所以一切幾乎可以以假亂真。”

書桃的腦子被馬駿這麼一說,瞬間感覺又暈又眩,便問:“那後來呢?”

“後來,我和珊子玩起了一個遊戲。”馬駿笑了笑。

書桃好奇地問:“什麼遊戲?”

珊子接話:“謎語遊戲。”

書桃沒聽懂,便沒耐心地問:“什麼樣的謎語遊戲?”

馬駿看書桃有些急,便不再故意賣關子,就向她講:“我們在畫作裡設定密碼,讓對方猜。或者是將自己的秘密透過各種形式的表現手法放於畫作中,這就像是寫日記,可是日記會被人開啟偷看,而畫中的密語,卻是你直勾勾地看著它,都不一定知道其中另有玄機。”

書桃想了想說:“那意思珊子的畫,也有密語?”

珊子笑了笑說:“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吧,橫看成嶺側成峰。”

馬駿說:“《白菜》系列在技藝上體現的一道道工序,以及它繁雜的材料,各種不同的調製,猶如一個浩大又很細緻的工程,每一步和每一個細節都不容忽視,科學和嚴謹在這裡得到了充分的體現。它的複雜程度,完全不輸於你今天的妝容!”

書桃聽馬駿這樣講,就知道馬駿又在調侃她。一旁的珊子聽了噗嗤一笑,後又忍住沒敢笑出聲。

書桃噘嘴鬧道:“馬駿!你可真是個記仇的人,居然還記著我今天因化妝把你搞遲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