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高地(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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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魂昇天的儀式
天葬還未開始。像有誰圈定過了:今天有一個人走向天堂。我沒有一點懷疑,等著這個走向死亡的人出現。
死亡就像一個約會,在每天的早晨。我只需等待。
然而,我為什麼來等待?凌晨,藉著手電光,一步一步摸索到天葬臺上。“沙沙沙”的雨淋到了頭上、手上。雨像來自低矮的樹叢。
大地漆黑一片。死亡的通道開啟,就從我的腳下開始,一條無形的通道。它的盡頭正對著遠處閃爍著零星燈火的城市日喀則。那裡萬家燈火,一座隱沒在黑暗中的寂靜的扎什倫布寺,守在城市邊緣的山坡下。遙遠的燈火與我相對。一個人在無人知曉的夜色裡悄悄啟程。
燈光一點從城裡逸出。他上路了。燈火明明滅滅,飄忽不定,離城市越來越遠了,它的亮光正在成長,正在膨脹,開始出現光束。俯瞰死亡,我突然感覺一種超越——我覺得自己站在了死亡之外,像個神。
手扶拖拉機的突突聲從深沉的黑暗中傳了上來。到了山下,燈光熄滅了,聲音也如燈光一樣熄滅。漆黑仍然如故。
腳步聲是飄浮的,從一團朦朧的白光中飄浮出來,異樣孤獨。死者被白布裹緊,像胎中的嬰兒一樣彎曲,他被綁在一個井字形的木架上,被四個人抬在肩上。
靜悄悄的,抬屍人的喘息聲,在毛毛小雨無邊的呢喃裡,它們就像正在穿越的孤單的翅膀。雨水彙整合小小溪流發出汩汩的聲響。黎明也開始從東方啟程。
整個世界只有天葬師在進行神秘的工作。神注視著一切。他們抬著屍體繞著山埡上石頭圍成的簡陋祭壇轉過了三圈,然後把屍體抬上了岩石的山坡,解開白布,把赤裸的屍體平放在油膩的天葬臺上——一塊凹凸不平的岩石。
天地有了一絲光亮,濛濛小雨開始從粉霧狀變作雨滴。四面的山,顯露黑濛濛剪影。
放下屍體,天葬師在山埡上吃糌粑,喝著酥油茶和青稞酒。淡青的光線裡,他們帶上的刀子、斧頭和鐵錘浮著一線幽藍的光,隨他們晃到了山坡上。
山埡和山頂桑煙升起,嫋嫋向天空攀飛。禿鷲從後山如滑落的機群降臨。桑煙是兩個天葬師爬上後山坡點燃的。
山坡上的天葬師唱著葬歌。
巨鷹在天葬臺上一隻挨著一隻,站成黑壓壓一片,咕咕叫著,等待著最後時刻的到來。
一個喇嘛打著紅傘,走到山埡上,盤腿坐好,誦經聲在飄渺的桑煙裡如浪一般湧來。
天色大放光明,死者屍體已被鷹隼全部吃完。他的靈魂在天葬師的歌聲與喇嘛的誦經聲裡得到超度,隨著第一縷陽光去了遙遠而神秘的地方。
天亮了,死者的親朋戚友聚集到山上,他們臉上抑制不住失落的表情。它像瀑布一樣在臉上傾瀉。
天葬臺上,有一條神秘的通道從空中劃過,它形如彩虹,靈魂就從這裡走向了天堂。巨鷹是神的使者,它們使軀體脫離了塵凡。一條新生的通道在天空開啟。
喇嘛教堅信人死靈魂不滅,徘徊七七四十九天後,靈魂就會醒悟,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應該上路去到另一個世界,進入六道輪迴。
藏族人用自己的方式消滅了死亡一肉體不見了,生命以靈魂的方式獲得永生。
青藏高原無處不在的瑪尼堆和風馬旗,展現的就是一個無生無死美妙無比的靈魂的世界,它們是靈魂的居所,是人與神靈溝通的地方。
靈魂的儀軌
藏民在門框上或懸掛破鞋或放置牛糞。這是一種驅魂習俗。因為穢物,靈魂不能進入房間。
每隔一段時間,喇嘛們在寺院舉行一個聲勢浩大的驅鬼儀式。人們相信靈魂,但害怕靈魂,要驅除它。
藏民內心深處,對死亡一樣有著普遍的焦慮。
衛藏一帶,親人亡故,屍體在家中停放三天後,第四天凌晨三四點就要把屍體送往天葬臺。屍體將要經過的左鄰右舍,早早就在自己房屋的窗子下面、門前和水渠邊,撒上了弧形的白灰或黑沙。人們堅信靈魂懼怕白色。而黑沙滑膩,靈魂是一隻蜘蛛,它爬不過去。
把靈魂視作一隻蜘蛛,來自於一個傳說:從前,一對恩愛夫妻,妻子熟睡時,總有一隻毒蜘蛛從她的鼻孔裡爬出來,深更半夜到外遊蕩。她本人並不知道。一天夜裡,丈夫突然醒來,看見這隻毒蜘蛛從妻子的鼻孔裡爬出來,十分害怕。他觀察它的行蹤,發現它出來後就朝外走了。天亮時,這隻蜘蛛又回來了,朝著他妻子走來。丈夫急中生智,在妻子身邊撒了個弧狀且陡的黑沙堆,那蜘蛛爬上又滑下,就是越不過沙堆。丈夫看著它可憐,就用手指劃了一道溝,蜘蛛才爬過去,爬進妻子的鼻子裡。妻子醒後,對丈夫說:昨晚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在努力爬一座沙丘,但怎麼也爬不過去。丈夫於是認定那就是妻子的靈魂,它變作了一隻遊蕩的蜘蛛。
於是,人們用黑沙來防止亡魂的入侵。
為了不讓靈魂出竅,藏族人把屍體四肢併攏,捆成一團,再用白色氆氌蒙上,置於房屋一角的土坯上。頭頂戴上五佛冠,然後以長布當屏障把屍體圍起來。為了不使靈魂滯留在房內,屍體揹走後,土坯也要扔到十字路口。這樣靈魂才徹底離開自己的家。
到了寺廟作法驅鬼魂的這一天,喇嘛們穿上繡著各種神像的長袍,戴上面具。凌晨,天還沒亮,寺廟裡就法號聲聲,油燈閃爍。喇嘛們齊聚大殿,團團圍住一個秸稈搭的巴林,誦經唸咒。他們戴的面具,有的是牛頭馬面,有的青面獠牙,有的是骷髏……喇嘛們變成了牛神、羊神、鹿神,各種金剛、護法神,還有閻羅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