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楓雙手在琴絃上綻出千萬道指影,令人眼花繚亂的指法下,牽引的是四幕幻境之景,隨著她的彈奏,雙手指尖緩緩泌出肉眼可辨的赤紅法力遊絲,將琴絃染成溢了流光的緋色。幻境之禁,正是以急劇燃耗法力為引的究極幻術,在上古時期的神明縱使神力充沛,彈奏滿六日已是極限。以穆楓現在的凡人之軀,每一下必須傾注滿極致的法力,方可撥動一個音符。因此,她為了減緩法力的流失,在幻境之禁中,加了一道秘術。

隨著每一次的琴絃的震動,琴絲上的血線般的法力便化作霧氣融入上方的幻境中,織出的是一幕比一幕真實的場景。透過琴音的操控,穆楓可以和幻境中的人互相感知,察覺到他們陷入的景象竟統統與自己有關,她不禁逸出一抹幽幽的淡笑,連自己都琢磨不清自己刻下的心情究竟是喜是憂。

四人中,除了感知不明蕭冉的心境外,其他三人的痛楚都已透過音律傳至穆楓心間,感受到影瀾等人在幻境中苦苦掙扎,穆楓清燦的眸底多了一分沉悸。

但,她不能心軟!

然而,這幻境之禁雖威力驚人,卻也不是不可破解,只是知道的人很少,而能抓住破綻的人更少!被困之人只要心志堅定異於常人,在幻境之術演繹到最頂點時,也是其曝露破綻的一刻,只要抓住那轉瞬即逝的時機,攻擊幻境與現實之間的裂隙,便可突破這幻術。

若穆楓此刻困住的是一人,她自可全神應對,可這幻境困住的卻是當今靈界最頂尖的四人,她需得兼顧到四處,因此這幻境之禁的威力不免有所折扣,而破綻也要比正常的略明顯一些。

當琴音浩蕩波瀾至極致時,幻境中的影瀾、祁諾言和宮鳴羽幾乎是同時出手,精準無誤地擊向那掩藏得極深的破綻。

原本流暢的音律登時沉滯起來,低澀得彷彿在搔刮人心,穆楓猛地噴了一口鮮血,點點血跡霎時於琴面和案几上潤開,如宣紙上潑點的硃砂,殷紅妖豔。穆楓唇邊溢位一絲苦笑。

果然,妄圖以一人之力同時困住四人是太自不量力了!

她在這幻境之禁中施加的秘術,便是在驅法彈奏之時,以法力為燭,而以自己的生命力為引,透過燃燒自身的壽命來將法力損耗降到最低點。

幻境中的四人登時感知到外界的情況,立時明瞭穆楓在幻境之禁中動了什麼手腳,她竟將自己的生命與幻境捆綁到了一處,若是境內之人強行以武力突破,那彈琴的人必遭反噬!

琴音正在不住加深,其毀壞力已由神經蔓延至筋絡,隨著時間的推移,聽得越久,負傷越重。縱使如此,穆楓卻感知祁諾言、影瀾和宮鳴羽三人雖被幻境折磨得生不如死,卻心存惱怒,再不敢輕舉妄動。

穆楓以自己的生命做代價,賭的就是他們不敢硬破幻境。無論是因著四人對自己的情意,還是顧忌她體內的軒轅劍,亦或是為那抹仍盤踞她身體的蚩尤元靈,綜合了這種種因素,他們幾個理應都不希望自己死在此地……此招雖不免下作,但卻是最有效的手段!

察覺宮鳴羽三人寧可忍受幻境的折磨,也不肯再出手突破幻術,穆楓的眼底不由盈了一絲苦澀。然而那自始至終全無動靜的蕭冉,卻讓穆楓大覺不妥,捉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麼,甚至連他的心意也無法察知一二。

琴音一轉,支配蕭冉幻境之禁的琴律陡然大盛,穆楓眉頭倏地收緊,隱約把握到了什麼……

正當穆楓全神探索蕭冉的幻境時,指下的琴絃跳動出了一個突兀的冷凝音符,連帶著使得穆楓的心也隨之一顫。

他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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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的,於古曲長風中,身著一襲白色休閒裝的白紹行徐緩地向這邊行來,本與這神都格格不入的裝束,卻因其澄靈俊雅的氣質而消弭了所有的不適,就連空中瀰漫的水汽,也為這位上古時期司水神君的到來而異常地鮮活躍動起來,清俊的眸光漫不經心地鎖住天台上彈琴的穆楓,明澈的眼底似乎蘊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自穆楓恢復全部記憶以來,尚是首次見到他。她本以為經歷了這麼多,她已能瀟灑的放下一切,可誰知這不經意的眼神碰撞,便如犀利的一劍戳穿了並不夠堅實的心牆,瞬時傾瀉了其中早已溢滿的重重心緒。一時間,幾千年的情感沉澱成心底刻骨銘心的痛,酸澀的滋味翻湧於胸臆,噎得她幾近窒息,然而痛楚卻無處宣洩地積壓在心頭,因無論她心底多苦,眼睛卻是乾澀的……

是啊,她已是無淚之人……

穆楓閉目長出了一口氣,似乎在排解那讓靈魂亦顫慄的沉痛苦楚,再睜眼時,眼底已盈滿絕然的悲凝,指端勾挑出冷麗的音色。

就讓我看看,你心底最沉痛的記憶到底是什麼?這世間,可有能勾動你心絃的音律……

然而如瀾的琴鳴纏向白紹行時,竟徑直從他周遭拂卷而過!這世間竟沒有能困住他的幻境之禁嗎!?從上古至今的萬載歲月中,竟沒有能牽絆住他的一絲痛苦和恐懼!

白紹行,你果然是無心之人……

穆楓驀地仰頭悲笑,蒼涼的笑聲隨著哀悸的琴律悽然驚顫。五千年的孤獨思念,五千年的痴痴期盼,她等了五千年,愛了五千年,無論輪迴幾世,不管記憶忘卻與否,他永遠是她心底不變的唯一!為他付出如此之多,不敢渴望他的回報,只在默然孤楚中獨自守候。這樣厚重深刻的感情也換不來他的一分動搖!原來,他竟是個無心之人啊!全部的愛戀與思慕只能換回四個可笑的大字“痴心妄想!”……為何,為何要愛上這樣一個人……淒冷的悲楚如氾濫的湖水將她淹沒,抬手拂過眼角時竟可悲地不及一分溼潤……當連哭泣,也已成為奢望時,那遺留下的就只有絕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