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習習,帶走了大地上最後一絲燥熱,轉眼已至深秋。

楚墨帶著無明出了正定縣後一路向南,藉著炎駒迅捷的腳程,三天後,來到了秦淮。

秦淮素有“六朝煙月之區,金粉薈萃之所”的稱譽,自古以來便以風月場所而聞名天下。有詩云“官柳動春條,秦淮生暮潮。樓臺見新月,燈火上雙橋。隔岸開朱箔,臨風弄紫簫。誰憐遠遊子,心旆正搖搖。”描寫的正是秦淮兩岸旖旎風光的豔詞。

楚墨在印象裡依稀記得寧雨嫣為著名的秦淮名妓,如今想要探訪她的行蹤,只能先從這裡著手。

到了秦淮,只要稍一打聽,沒有人不知道寧雨嫣的煙雨坊,這家全秦淮最有名的青樓就坐落在秦淮河邊風景最優美的南岸。據聞近兩年來,寧雨嫣變得異常低調,每個月只暗中接待一名貴客,有時甚至會閉門謝客。

當晚,楚墨讓無明在他們落腳的客棧等候,自己換了夜行衣,準備夜探煙雨坊。

夜深人靜,天上只有一彎殘月。楚墨沿著無人的街道足不沾塵地飛掠著,速度之快如同輕盈的春燕,就算有人迎面看到,也只會覺得眼前一花,根本無法分辨出人形。飄渺的身影幾近完全融入夜色,因為兩年餘的刻苦修煉,她無論在法力還是在武功上都有了不小的飛躍。內息在源源不絕地循轉著,楚墨的心思卻一刻沒有停留。

楚墨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隆興寺的事很快便會在靈界傳開,想來不久之後自己將成為眾矢之的,所以必須儘早捉住寧雨嫣,澄清自己的清白。她在心底有太多的疑惑,所以她必須在今晚見到寧雨嫣。

為什麼她飲了自己的毒血依然可以四處行兇,為什麼她身為妖魔卻可以堂而皇之地進入佛門聖地,為什麼她跟自己有著同樣的容貌。

眾多的疑惑在楚墨腦海中一一閃過,轉眼間她已經望見了坐落於秦淮河南岸的煙雨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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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尖微一施力,楚墨纖秀地身影輕而易舉地翻過了足有普通人家兩倍高的圍牆,然而在落地的那一剎那,心隨意動間,她便負手停下。因為楚墨意識到自己已被人窺破了行藏。

這寧雨嫣難不成預料到自己會今夜前來?

不多時,整個庭院都亮起了燈火,將身穿夜行衣的楚墨照得分明。

“哎呦,不曉得又是哪位大俠光臨我們煙雨坊?”一聲痴嗲的嬌笑由前方的中庭傳來。

楚墨立時明白過來,想是這寧雨嫣的豔名太盛,大約引得不少好色之輩趁夜造訪,其中應該不乏武功高絕的登徒浪子,所以這煙雨坊也必然僱傭些好手來防範。難怪煙雨坊周圍都沒有其他的房屋,圍牆修得這麼高,而院內又如此空曠。想要在翻過圍牆又穿越過院子的時候不被人發現,除非來者能隱身。

一位身著翠色衣裙,看起來也就三十出頭的美婦人婀娜多姿地由中庭走出,一邊走一邊用手絹掩著嘴吃吃嬌笑,顯然是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面。她的身後還站著五個家丁打扮的男子,僅看其精光內斂的雙眼便可知都是難得一見的高手,他們神情淡漠,眼光木然,看起來應該是被寧雨嫣用妖法攝住了心神,不然這些武功卓絕之輩怎會輕易甘為人僕。

楚墨負手而立,淡淡地用眼尾眺向那翠衣婦人,清冷的目光另那美婦瞬間收住了笑聲。雖然因光線晦暗而看得不甚真切,但翠衣婦人仍被那一瞥之下,激起的驚世清豔和灼然霜華震懾住了,半晌之後方回過神來。

“這位公子看來風度不凡,應該是有些來歷的,承蒙公子對我家小姐恩深情重,但若想見她,還請等天亮後,拜帖前來,奴家自會為您優先安排。”雖然被楚墨的氣勢所迫,翠衣婦人正經了不少,但那身慣常的青樓騷媚之氣卻無法全然改掉,眼角眉梢仍帶了三分的嬌嗲。

“我為最近震驚天下的十一樁血案而來,如果她真的在府上,就讓她出來見我。”楚墨目光淡然地掠過翠衣夫人,望向暮色深重的後堂。

翠衣婦人為楚墨那清澈而冷麗地聲音一顫,未及細聽楚墨說的話,只是詫異地抬頭打量楚墨,細看之下方覺自己眼拙,對方雖然身量高挑,但看那不盈一握的腰身便不難猜出那是個女子,只是這煙雨坊什麼人物都接待過,就是沒接待過女客,不禁在初見之下,未看破對方的行藏,不由得訝然道:“原來是位姑娘。”

楚墨不置可否地回望向翠衣婦人。

在楚墨那如霜似雪般的灼然眸光下,翠衣婦人不覺渾身一抖,收回目光,不敢直視。正在這時,由後堂匆匆趕來一名小婢,她伏在綠衣婦人耳旁說了幾句話後,又匆匆轉身退下。

翠衣女子終於畢恭畢敬地向楚墨垂首道:“我家小姐從來不見女客,但是我們這裡有個規矩,如果姑娘覺得自己的才藝能勝過我家小姐,可到內庭一試。我家小姐向來欣賞知音人,如果姑娘的才藝高絕,小姐自會出來相見。”

楚墨聞言逸出一抹冷笑,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這寧雨嫣的花招倒是不少。

翠衣婦人閃身讓開道路,恭敬地道:“姑娘請隨我來。”

楚墨邁步跟在翠衣婦人的身後,一路行來,迴廊兩旁的景緻清新雅麗,不拘一格,只看這庭院的佈置便知這家主人非一般人物。

不多時,楚墨隨她來到了一個擺滿了樂器的房間,房內陳列著各式各樣的樂器,笛子、洞簫、琵琶和瑤琴等等,每件看來都是難得一見的精品。

“姑娘請挑選。”翠衣婦人恭敬地引領楚墨走入房中後,攜同那五名護衛撤出房間,退到庭院中,但並未走遠,看似仍在防範著楚墨會隨時發難。

楚墨環顧了一圈房內的樂器,緩步走向擺設在中央的一個琴案,那上邊放著一把古琴。

楚墨盤膝坐下後,用手指輕輕捻了一下琴絃,悅耳的音色另人為之一振,果然是一把好琴!

輕抬雙手,在纖纖玉指的輕柔撥弄下,清麗的琴音如九天之上飄搖而下的細雨,繚繞而出,引人心魂。

正在這時,一管動聽已極的洞簫也加入了這琴聲,悠沉婉轉,柔柔楚楚,簫聲嫵媚妖嬈如依附樹木而生的藤蔓一樣支支蔓蔓纏著琴聲時高時起。

對蕭聲中藏匿的那抹妖力,楚墨洞若觀火,隨即輕輕一笑。當下琴音一轉,化柔為剛,琴聲如鐵騎刀槍,錚錚冗冗,劃然軒昂,同時在指法中暗施法力,隨著琴聲的波散,周圍的物件都不禁跟著那疾若驚鴻的一劃一撥震動起來,音律直逼向簫聲起處。

簫聲亦隨之急轉,聲聲高亢,但音律卻更加的妖媚痴纏,如同一個正懷春的少女在不住婉轉嬌啼,隱約撩撥著人的情思淫慾,音色中隱含的妖氣愈加濃重邪魅。

琴聲與簫聲,一剛一柔,一正一邪,彼此纏鬥不休,互不相讓,雙方進入了真正的鬥法階段,雖然不是明刀明槍,但其緊迫處卻絲毫不亞於生死決鬥,雙方已經由音律的角逐上升到法力的比拼,極盡驚險急迫,若有一方失誤,動則便會重傷甚至敗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