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背後,望著窗外。

從房間望出去,正好能看到白色的櫻花國電波塔,或更為人知的另一個名稱,東都塔。位於東都芝公園的電波塔,是東都的地標性建築與觀光景點,塔的燈光顏色隨季節變化,夏季為白色,春、秋、冬季為橙色,該塔除用於傳送電視、電臺等各種廣播訊號外、還在大地震發生時傳送JR列車停止訊號,兼有航標、風向風速測量、溫度測量等功能。

無論是對男人的地位、身份來說,在這裡讓男人體面地離開再好不過了。此刻,夜空突然飄來一大片雲朵,把月亮擋得嚴嚴實實。

他乾脆拉上窗簾,向後轉身。房間寬敞得根本不像是單人間,在東都來說這裡也算的上是高檔酒店,他踱步到床邊坐下,一米九的身高和九十公斤的體重讓席夢思的彈簧發出抗議的聲音,他看了看手錶,離夜晚十二點還有半小時。

“決定了嗎?要不要再喝點?”他對著男人的背後問道,一直沉默的男人不由自主抖了一下。

這個五十歲上下的男人不比他矮,但身材沒有他那樣的健碩,畢竟男人平常從事的只是行政工作,和專門取人性命的他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所以男人並沒有太激烈的反抗,或許因為身材的差距,或許因為他早就猜到的原因。

“不用了,謝謝。”男人扭過頭回答道,還用上了感謝語。

在他迄今為止見過的所有大人物的秘書中,這個男人算是能令他抱有好感的。頭髮梳的很板正,幾絲白髮摻雜其中,顯得十分有人生閱歷,身著質地高階的定製西裝和皮鞋,身在高位卻不裝模作樣也不令人討厭,相反有一種莫名的親和力,在隨行人員中的確很少見,他見過太多隻用鼻子看人的秘書,應該是出身所致吧。

想到這他不禁對男人產生了一絲同情,但很快便摒棄了這個念頭。

“再不喝就沒有機會了。”他知道說了也沒用,但還是給出忠告。

“嗯。”男人眼裡已經沒有了光芒。

你馬上就要死了,這一口可是最後一口。他本想再多說一句,可還是放棄了,這些人總是不能理解自身的處境,以為拖得久一點他就不會動手。

男人轉回書桌,眼睛直直地盯著右上角的紙和筆。

“這、這種事情,經常發生嗎。”男人開口道,幾乎因自己的話而發抖。

“經常?”

“就是……像我這樣……”男人在腦海裡搜尋了很久,終是憋出自己絕不想說出的那個詞,“自殺。”

男人的肩膀開始抖動,放在桌上的拳頭也攥緊了,拼命壓抑著不讓情緒爆發,這或許是他能一步步走到現在這個位置的原因。

又來了,總是老樣子。這些傢伙總是這樣,知道自己要死的時候表現的大義凜然,甚至有的還會感覺自己很瀟灑,但真正走到那一步時,好像所有的勇氣都突然消失了,過了不一會還莫名地多話起來,錯誤地認為此時如果不說話就真的會死掉,可就算說的再多,也還是要死。還有叫媽媽的,不停說對不起的,突然想吃東西的,大小便失禁的,這也是常有的事。

他並不回答,抬頭望著被夜風吹得亂擺的窗簾。僱主並沒有特別要求用什麼方式了結男人,但在沒有特別要求的情況下,他常常選擇讓目標自行了結,方式自選。

“我死了他就能得到原諒,你不覺得很滑稽嗎?”男子側過身子,斜眼看著他,“就算作為秘書的我自殺了,情況也得不到任何改善,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了。他明明都知道這些,卻還是要我自殺,你不覺得很沒道理嗎?”

他知道,當目標話越來越多時不是什麼好事,憑著經驗,他深知這一點。

“就算我死了又能怎樣,難道警察就不會追查下去?那件事並不是憑我一人就能幹得到的,這不明擺著的嗎?”

這男人是某個姓大久保的議員的秘書,議員最近從房地產商那裡接受非法獻金的事被媒體曝光了,導致該議員的仕途命懸一線,議院大選的日子也快到了,如果事情繼續發酵下去搞不好還有被除名的可能。本來這男人不用死的,他錯就錯在好心當了一手中轉站,獻金過了他的手,正好給了議員一個非常好的藉口,他完全可以說是秘書收的錢,沒有向議員報告來源便匯入賬戶,將責任甩的一乾二淨,只是苦了這個中轉站。

多疑,虛張聲勢,疑神疑鬼,一旦出事就是別人的鍋,大久保不正是這樣的人嗎?他的腦海裡浮現出偶爾出現在電視上那張油光發亮的豬臉——為了顯示威嚴而特意蓄起鬍鬚,濃厚的眉毛高高翹起卻毫無魄力——反而令人覺得幼稚。每當他在電視看到這人的言行,都會覺得這人並不是真正的從政,只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櫻花國的前途掌握在這樣的人手裡,分崩離析是遲早的事。

但是,男人跟了議員這麼多年,真的一點油水都沒撈到嗎?他是完全不信的。但也跟他沒有關係,他只收錢,幹活,就這麼簡單。

“這次的事情如果能冷靜處理,完全可以把輿論壓下來,根本不會到現在的地步,你說對吧?”男人似乎看到他眼中的猶豫,加快了語速,兩眼充血地站了起來。

“當上這種人的左膀右臂,你也真的沒責任嗎。”他反問道。

男人愣了一下,急促的呼吸也停止了,嚥了口唾沫,喉結緊張地運動著。

“這樣根本沒道理!”

“追究的聲音會變小。”他簡短的回答道。

“啊?”

“找個相關人員背鍋——無論是誰——讓他自殺,這種做法是老套,但還是很有效的。”

“難……難道媒體這樣就善罷甘休了嗎?還有警視廳,檢察院……”

“這叫人死賬消,只要交出了犧牲品,就算還有媒體說‘一死了之,正說明這件事有貓膩,難道不是高層在逃避責任嗎’,大眾對於這件事的看法卻會變成‘既然都出人命了難道不能原諒嗎’。即使荒唐,但的確有效。”

男人突然蹲下身子捂著臉,嗚咽著撲倒在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