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

空中的烈日燒了一整天,西下時也不肯收斂,愈加火紅滾燙,扒在魏家村不遠處的土坡上,刺傷每雙直視夕陽的眼睛。

魏家寶臉上曬脫了一層皮,在門檻上坐了一整天,張目對日,望著土坡。他全身灰撲撲的,襖子背後有幾塊補丁,是二哥魏家澤穿剩下的衣服。頭發亂糟糟的,上個月大嫂拿梳子給他梳頭纏了個死結,一剪刀下去,現在頭發一邊長一邊短。

路過的村民議論魏家寶:“魏家傻老三又在偷看誰家媳婦。”

“誰知道呢,他也就敢坐自家門檻,要是跑來我家門前,我打斷他的腿。”

他們的聲音大到魏家寶本人都能聽見,放在以前,魏家寶一定站起來大聲反駁:“我沒有!”可他呆坐著,像一尊石雕。

大嫂抱著一匹布進門,路過魏家寶已經習慣他整日坐門檻上,說:“家寶,進屋。”大嫂的年齡幾乎能當魏家寶的母親,魏家寶的生母已去世多年,這個家一直是大嫂在照顧。

魏家寶沒動,紅日在土坡上消失蹤跡,二嫂抱著一個幾個月大的孩子從屋裡走出來,踢踢門說:“吃飯了。”

魏家飯桌上很沉悶,大哥魏家樹吃了兩口飯對魏家寶說:“二花已經嫁去袁村了,你別再惦記人家了,整天坐屋外像什麼樣子,還嫌不夠丟人的。”

魏家樹不善的語氣令魏家寶下意識渾身一抖,他囁嚅道:“可是,二花說過,等、等我娶她……”

“放屁,誰會跟你一個傻子私定終身。”魏家樹拍桌子。

大哥大嫂的兒子小濤被吼聲嚇得險些端不住碗,二嫂神色淡漠,好像是一個遊離在飯桌之外的人。大嫂出言相勸:“吃飯吧,我以後看著家寶。”

大嫂轉而對魏家寶說:“你現在是有家室的人,怎麼還能想著二花,想著別人家的媳婦呢?”

“我沒有家室!我、我沒有!”魏家寶第無數次說出這句話,因為天生結巴而沒有氣勢。

魏家樹站起來給了他一記耳光,瞥了二嫂一眼:“孩子都有了,你敢不認?”

“我、我沒有!”

晚上魏家寶被關在屋子裡,敲門也不應,魏家樹說沒他的允許不準放這個傻子出來。

魏家寶拍了很久的門都沒人應,大嫂從窗戶給他塞了兩個饅頭就匆匆走了。許久後,他看到了門外抱著孩子的二嫂,他說:“二嫂,不、不是那樣的啊,你、你去說!”

二嫂面無表情地託了下懷裡的孩子:“你放棄吧,這就是你的孩子,魏家的種。”

“不、不是我,二、二哥呢……”

二嫂面目猙獰起來:“你大哥大嫂沒告訴你吧,那我告訴你,你二哥死了,他知道他沒有生育能力,我還懷了孩子,他當著我的面跳的河,村子裡的人都不知道,我只能改嫁給你了,改嫁一個傻子我還沒不高興呢。”

“二哥……死了……”魏家寶癱坐在地上,他就聽懂了這一句。

“說給你聽你也聽不懂,你只要記得以後少到處丟人。”二嫂走遠了。

第二天太陽照常上崗,大嫂伺候完一家子給魏家寶送飯,卻發現屋裡沒人,魏家寶翻窗逃走了。

“快看啊,山坡坡上有個瘋子。”院外有小孩興奮地奔走相告。

魏家人跑出去看,魏家村遠處的土坡上有個人影,他穿著背面有補丁的襖子,拿著一根樹枝蹦蹦跳跳地在山坡上跑。

“那不是魏家寶麼?”村民嘰嘰喳喳。

“不坐門檻改跑山坡了。”

“他去袁村搶新娘咯。”

“哪兒啊,聽人說他嘴裡唸叨著找二哥呢。”

“本以為是個傻子,現在可好,成瘋子了。”

“可是,風沙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