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顏先生,」珍珍突然這樣問道,「前天下午,福貴到你店鋪,是怎麼說起這件事的呢?」

我訕笑道:當時,那福貴這樣說道,「我們四姨,請你走一趟——」

她靜靜地凝視著偏南一側那黯淡的夜空,喃喃自語道:「哦,四姨?四姨——」

這一瞬間,她似乎就這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渾忘了周圍的一切。原本還不時輕拂起的涼風,這一刻沒了聲息。小蟲子唧唧唧唧的叫聲,就此飄蕩在那悶熱的空氣裡。甚至,你可以這樣想,萬千生靈就像被裹在一個不透風的大袋子裡,那螳螂蟋蟀之類的小蟲子,正用自己的爪子,奮力撕扯著,要將這大袋子鑽出一個洞來,好好地吸一口氣。

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之後,只聽珍珍這樣說道:這個傢伙是個富商,又和那些有權有勢的人,稱兄道弟的。有幾房姨太太,也算是正常的吧?哼,我,我只是四姨。在外面那些不知內情的人看來,像我們這樣的人,錦衣玉食的,過的差不多就是神仙一樣的生活了。其實,我,我就像那養在籠中的畫眉鳥,也是要看主人的臉色的,沒什麼好羨慕的。

嗯,我也知道,如果能夠養下一兒半女,那情況,也就截然不同了。只是,這麼多年了,一直也沒見有什麼動靜。我,我記得,以前這小廟,還是有香火的。我呢,也經常到這兒求籤。只是,最近幾年,這小廟,已經搬到十多里外的另一個地方去了,因為,那兒的香客更多,也更有名氣。哦,說起來,那傢伙,也不知道哪兒去了,這兩三年的時間裡,我連見他一面的機會都沒有!以前,我見過一個詞,叫「臨幸」。原來,在那些人的眼裡,我們這種人,如果還能夠見到自己所謂的「主人」,倒是有點燒了高香的感覺了。最初幾年,我來叩拜送子觀音,也算是人之常情吧?而,而這幾年呢,連人的影子都不見,我再來叩拜,又有什麼意思呢?唉,顏先生,我,我——

珍珍的這一番話語,有點前言不搭後語的。更多的,倒像是在宣洩。不過,她所說的意思,我大體上也弄清楚了。由於沒有生養,這幾年,她早已失寵了。而這樣一個夜晚,面對著那送子觀音,她倒是百感交集了。

「珍珍,其實,」我突然這樣說道,「天底下不幸的人,多的是,不止你一個——」

「顏先生,你,你是說——」她的話語,居然有點找到了救命稻草的感覺。

那句話既然已經說出口,我也不好再隱瞞什麼了。再說,這幾年,儘管也有著燈紅酒綠之時,我的內心,已然是鬱郁不得志的。這樣想著,我就試著這樣說道:我,我離開家鄉,到這兒做點小生意,固然是想著賺點小錢;不過,更重要的是,應該還有這樣一個原因——

接下來,我就把自己的家庭狀況說了一下,說的主要就是,女兒是收養的,自己與妻子,也不曾養下一兒半女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再回到那老家去?」說到這兒,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燥熱的空氣之中,那淡淡的幽香,直往我鼻孔裡鑽,不一會兒,又飄蕩在我心上了。原本,兩個人就坐得很近,有那麼一個瞬間,我甚至也很清醒,自己的右手,就一直被那另外的兩隻手挽著。這樣一來,兩顆心的距離,是不是就更近了一些呢?這樣一個夜晚,這樣一片天地,這樣兩個各有不幸的人,想得更多的,大概就是那「相逢」一詞了:

同是天涯淪落人,

相逢何必曾相識......

過去的事情,可以不問。只是,相逢的這一刻呢?茫茫人海,多少人的心靈,在流浪著。於是,只要有一星火花,也就幻化出那燎原之勢。唉,人說「同病相憐」,其實,也有可能是「相戀」啊!荒唐糊塗的事情,也有著荒唐糊塗的原因。就是這樣一個夜晚,兩顆心碰撞在一起了。也不知是是過了多久,只聽她這樣說道:「顏先生,如果有一天你離開我,又該如何?」

「你,你打斷我的腳——」柔情蜜意之時,我這樣說道。

她淡淡一笑:「好吧,顏先生,自己說過的話語,可要記住哦!」

我心頭一顫:這,這可不是什麼好話啊!她說起這句話的時候,甚至有點咬牙切齒的味兒。

然而,在當時那種情況下,我也只能順勢往下說了:「嗯,我,我記住了——」

接下來的事情,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哦,大妹子,我,我就先說到這兒吧?要說,要說報官——

「顏先生,」我淡淡一笑,「嗯,我想清楚了。你,你覺得自己是自作自受,所以就不想去報官什麼的了?」

那顏先生點點頭:大妹子,把那些事情說出來之後,就像把心頭的那塊大石頭卸下來了。唉,就算是報官,又能怎樣呢?

皺了皺眉頭之後,我這樣說道:好吧,你,你慢慢斟酌一下吧?

「嗯——」了一聲之後,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就只是默默地望著窗外,一時也沒說出什麼話來。

我暗自思忖道:這事情,應該就是這樣了吧?或許,當初兩情相悅之際,這位嚴先生就說出那句「打斷我的腳」來。當時,這或許只是一時的玩笑話,然而,珍珍卻記在心上了。其後,大概是考慮到背後的那些人有權有勢,多半不肯善罷甘休。而另一方面,嚴先生也考慮到這種事情,難有一個好的結果。這樣一來,就打起退堂鼓了。只是,珍珍未必就這樣想。她想得更多的,就是顏先生欺騙了他。於是,就想著要報復一下了。對於珍珍來說,花點錢找幾個道上的人,自然不是什麼太難的事情。於是,就出現了我所看到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