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並不知道,在這世界上,我還有一個名叫秋仙的親姐姐。

在我的記憶裡,我的童年,大體上就是和這個道觀連在一起的。離鬧市好幾裡之遠的這個道觀,一年到頭,都難得見到幾個外人。不過,那時候,我倒是多少寂寞冷清的感覺:每當春天到來的時候,一大片一大片的青草,就那樣鋪展開去,與北邊那山腳下的綠樹翠竹,連在一起,連成了一片綠意盎然的海洋。炎炎夏日,遠處的蛙鳴蟬唱,近旁小蟲子唧唧唧唧的叫聲,又與我心頭的那一根琴絃應和著,傾訴著那生命的喜悅與熱烈。深秋時節,偏西北一側的那一片楓樹林,那不時飄下的紅葉,更是讓人想起了那一句「霜葉紅於二月花」。即便是到了那蕭索的冬季,也能找到幾個山洞:在這些背對著的西北風的山洞裡,即便不生火,望著外面那些隨風落下的殘葉,心間也是暖意融融的。

當然,我之所以時時能湧上這四季如畫的感覺,多半隻是因為,在我的身邊,時常陪伴著那樣一個小夥伴。

這個小夥伴,就是我的師哥。

那時,我也稍稍懂點事了。我知道,在外面,那些小女孩,她們的家裡,一般都有一個或幾個哥哥的。

這道觀的主人,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道姑,我師哥時常掛在嘴邊的那一聲「娘」,說的喊的就是她了。

而一般情況下,我叫她師父或是師孃。當然,我很小的時候,這樣的稱呼,她就這樣教會了我。

有一天,趁著師哥到外面玩去了,我就這樣對師孃說:「師孃,我為什麼不能也像師哥一樣,也叫你一聲‘娘,呢?」

師孃先是一愣,接著又皺起了眉頭,看來,這個問題也不是那麼容易說清楚的。再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試著這樣說道:「秋玲啊,這樣說吧,平時,你師哥也像親哥哥一樣,寵著你,跟你一起玩耍,不過呢,他並不是你的親哥哥——」

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再過了一會兒,我又這樣問道:「師孃」是兩個字,「娘」只是一個字。我直接叫你一聲「娘」,不是更簡單、更順口嗎?

師孃聽了,抿了抿嘴,儘量不讓自己笑出聲來。再過了一會兒,她才這樣說道:這個嘛,也不是不可以。這樣吧,以後,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你可以直接叫我「娘」了,我會告訴你的——

那一瞬間,我心頭突然湧上一股暖流,很期待那一天早一點到來。不過,轉念一想,既然是這樣,師孃為什麼在回答我之前,要先忍住笑呢?看來,在大人看來,我的這種想法,還真的有著幼稚可笑的一面。

這樣想著,我也就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不再往下問了。

再過了幾年,更多了一些人生閱歷之後,我也就慢慢懂得了:如果有朝一日,成了師孃的兒媳婦之後,自然也就可以隨著師哥,叫那一聲「娘」了。當然,這樣一天的到來,也不會是無緣無故的。

小時候,也跟師哥做過過家家的遊戲,我扮的是新娘子,而師哥呢,就是新郎官了。這樣說來,嫁人成親,倒有點像把兒時的夢幻變成現實。這樣看來,那過家家的遊戲,也自有它神奇的一面。

一天夜裡,師孃跟我在一起,單獨跟我說起一些事情。

「秋玲啊,如今你也十五六歲了,有些事情,也可以跟你說一下了。」師孃這樣說道。

我很激動,同時又帶著一絲不安,生怕她說出什麼我難以接受的事情來。不過,我還是這樣說道:師孃,你說吧——

凝視了好一陣子之後,師孃這才緩緩說道:有些事情,也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的。不過呢,秋玲啊,你也讀過不少書了,也看過到不少人了,也聽過不少人說出的一些話語了。因此呢,聽了師孃的話以後,再慢慢琢磨一番,或許也能弄清一個大概吧?

你大概也注意到了,我所見過的那些成年男子,腦門背後都拖著一條豬尾巴一樣的辮子。其實,兩百多年以前,不是這樣的。清廷入關以後,原本屬於大明的這一大片土地,也就換了主人。這樣一來,原本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就只能留起那大辮子了。好幾十年前,那些洋人憑著堅船利炮,敲開了我們這個古老國度的大門。從此以後,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就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了。當然,也不是所有的人,都甘願如此。嗯,這樣一來,好幾十年之前,就在我們廣西,有一群人揭竿而起了。一開始,他們所掀起的這股浪潮,聲勢浩大,一度打到了金陵,形成了和朝廷分庭抗禮的局面。只可惜,由於種種原因,在兩種勢力的夾擊之下,他們最終沒能再堅持下去。金陵城陷落之後,有一小部分人逃了出來。這樣的一部分人,自然也就是朝廷的眼中釘肉中刺,那些鷹犬們,絞盡腦汁,無所不用其極,就是想著要斬草除根,以及後患。在當時,在那些有幸逃脫的人之中,有兩對年輕的夫婦。逃出不久之後,這兩對夫婦,分別生下一男一女。再過了二十年,這兩個嬰兒也就長大成人了,他們結合在了一起,又生下一對雙胞胎女兒。這對雙胞胎女嬰,姐姐叫秋仙,妹妹叫秋玲——

「哦,是這樣——」我接過師孃的話語。

這樣的身世,確實就像是說書人所講的故事一樣。當時,我有點不敢相信,不過,我也很清醒,對於這種事情,無論如何,師孃都是不會編故事來欺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