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多月,一百多天,這個帝國已經連續換了好幾幅面孔,從李允炆的失敗到李棣的勝利,再從李棣的死亡到李允熥的登基。

朝中高管顯貴,如走馬觀花一般輪轉,有的一腳跌倒,有的時來運轉,還有的都致仕多年得以起復,看的人眼花繚亂。

最讓人好笑的神色,三年多前,燕軍猛攻濟南,山東布政使鐵選堅守,雙方打得血肉模糊,轉眼間,現在雙方並肩北上抗擊蒙古。

但無論如何,經過這一百多天,朝局已經漸漸趨向緩和,各個機構也開始正常運轉,垂簾聽政的燕王太妃徐氏在早朝上親自出面,如今,擊退蒙古,保北疆安寧,乃是第一要務。

而擊退蒙古,主要依仗的是領軍北上的淇國公丘富、山東布政使加兵部尚書銜的鐵選。

朝中負責的主要是戶部,從各地籌集糧草,保證大軍後勤無憂,這是戶部的職責。

而保北疆安寧,甚至還要收拾原本就一片狼藉,現在更是沒法看的保定府、山東等地,更需要戶部。

但就在這個時候,戶部尚書鬱新緩緩出列,摘下官帽,老邁的身軀跪倒在地,“臣老邁不堪,多有疾病,實難以承當重任,請許臣致仕,老死鄉梓。”

這句話一出,徐輝組那邊面無表情,坐在皇位上的李允熥也面無表情……前者是因為諸般謀劃都已經落空,無所謂了,後者是因為徐輝組的諸般謀劃都已經落空,也無所謂了。

鬱新的請辭大出朝臣意料之外,但細細一想,也在情理之中,快七十歲的人了,致仕三年多之後又被拖出來重掌戶部,這老頭兒實在有點撐不住了……特別是如今戶部事務繁忙,而且複雜難言的情況下。

而且都七老八十的人了,不願意再摻和到如今複雜難言的朝局中……嗯,大家都能理解。

原本的歷史上,李棣登基後,也是起復鬱新執掌戶部,但第二年鬱新就病逝在任上了。

這一次還稍微好點,至少能死在老家呢。

接下來,很多人的視線轉到了戶部左侍郎夏元吉的身上,李高煦一臉的陰沉,倒是李高熾面色如常。

“大司農老當益壯……”李允熥也懂,作為君王得挽留幾回,不能讓人家直接滾蛋,“如今戶部事務繁忙,還要鬱卿勉力為之……”

鬱新對這套流程挺熟練的,畢竟三年多前有過經歷,口口聲聲都是想重歸故里,兩三次之後,徐氏那邊點了頭,李允熥才許鬱新致仕。

至於繼任戶部尚書的人選……雖然人選很多,但如今戶部事務繁瑣,能立即接手的除了夏元吉,沒有第二個人選。

早朝之後,武英殿議事,雖然李高煦臉色鐵青,雖然徐輝組不忿,甚至李高熾都懶得開口,但處於中立立場的吏部尚書、都察院左都御史等人都提到了這點……夏元吉繼任戶部尚書。

至此,徐輝組的謀劃全數落空,武英殿議事中,丟了個鐵選,對方還補上了個戶部尚書……而且李高熾、李高煦的勢力對比也沒有發生根本性的傾斜。

坤寧宮中,李允熥懶洋洋的靠在椅背上,聽著徐氏講史……前些日子徐氏講唐史,在透過李高熾、張氏複述了李允熥關於府兵制的評價之後,講史的勁頭更足了。

“太宗文皇帝,雖殺兄害弟,兵變奪位,但卻被後人視為一代聖君。”徐氏輕聲道:“陛下可知為何?”

李允熥想了會兒,“只怕是因為從諫如流,魏文貞公身為隱太子心腹,卻得太宗重用,執掌門下省十餘年。”

“隋唐行三省六部,門下省專為審駁,太宗文皇帝能以魏文貞公擔任侍中,又從諫如流,令人心悅誠服。”

徐氏用愕然的眼神打量著面前的年青君王,半響後才嘆道:“陛下聰慧,想前人所未想,言前人所未言。”

“得四嬸講史數月,總歸有所得。”李允熥笑嘻嘻的說:“反正是私下,侄兒也不避諱,皇組父撤三省,重六部,拓展皇權,實有隱憂。”

徐氏瞥了眼不知何時進門的李高熾、李高煦,笑問道:“還請陛下細言之。”

“隋唐三省,中書取詔,門下審駁,尚書奉而行之,六部實則歸於尚書省。”李允熥侃侃而談,“如今皇組父撤三省,六部直抵禦前,事務繁多,帝王一人為之?”

“皇組父撤三省後,每日批閱的奏摺要裝滿幾十個竹筐。”

“更別說,皇組父英明,後世子孫呢?”

“若是遇上昏庸無道的君主,都察院有膽量勸諫嗎?六科有膽量封駁聖旨嗎?”

“若是三省仍在,門下省侍中當有封駁之權。”

徐氏皺眉苦思,李高熾突然在背後笑道:“陛下這是想偷懶呢,幾十個竹筐……”

“封駁聖旨?”李高煦冷笑道:“只怕是因為禮部無視陛下命朝鮮進獻美女吧!”

“你胡說,我沒有!”李允熥轉身罵道:“老九,你這是嫌乾清宮還不夠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