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輾轉反側,思慮重重,轉眼已近二更。

餘正堂正盤膝於屋角,將床鋪扮成有人睡覺的模樣,開始打坐行功。

不一會兒,門外有人悄聲道:“客官,睡了麼?”

餘正堂聽清是店小二的聲音,才道:“進來吧。”

門“吱扭”一聲裂開一道縫,店小二閃身進來,正欲點燈,餘正堂卻道:“慢。”

言罷閃出門去,一縱而躍上了屋脊,四處察看了,見並無異狀,這才回到屋裡,將油燈剔亮,像常人一樣斜靠在床上,道:“城中為何有這麼多江湖漢子,他們從何處來,又到何處去?”

店小二坐穩了,清清嗓子才道:“客官是外鄉人,自然有所不知。我們泊州有一個龐大的幫會,叫做五毒門,總壇設在青城,不過誰都沒見過總壇主的樣子,當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平時主持幫務的,乃是金木水火土五大執事。總壇下設五堂,依次是蛇首堂、蜈蚣堂、蠍尾堂、壁虎堂和蜂針堂,每堂又設五個分舵,據說總數達數萬之眾,人數雖眾,但門規極嚴,步調一致,秩序井然。”

餘正堂道:“五毒門平時都做些什麼?”

店小二道:“這些人倒不是打家劫舍的土匪,跟官府也很少衝突。主要是抗衡洋人辦的天神會,因為天神會的會眾也很多,他們依仗洋人的勢力,為非作歹,欺行霸市,欺男霸女,為害一方。官府又往往偏袒洋人,所以五毒門經常替老百姓出頭,因而受到擁戴,隊伍迅速壯大,天神會雖然有洋槍,但畢竟人數有限,所以雙方勢均力敵,互相忌憚。”

店小二喘了口氣,頓了一頓,續道:“這五毒門除了五大執事乃為總壇直接任命以外,堂主及下屬分舵香主均由比武選出,每年舉行一次。打擂比武時,由現任堂主、香主守擂衛冕,與挑戰者比武,以十人為限,勝者為新堂主。堂主擁有裁定本堂事務的至高無上權力,生殺予奪,威風八面。然則原任堂主若衛冕失手,必須自裁,此外不容有二途。故此人人不敢懈怠,練功之勤,世所罕見。如此生生息息十數年,這五毒門越發興旺了。”

餘正堂越聽越吃驚,心道:這五毒門如此興旺強盛,卻不知於當今武林是福是禍。那總壇主既然有如此手段,將數萬名江湖漢子治理得服服帖帖,想來論武功才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這樣的人物,怎的從未聽說過?心念至此,忽道:“今晚鎮上往來的便是五毒門的人了,他們來此何為?”

店小二猶豫片刻,續道:“不錯,看來五堂的人都到齊了,你可瞧見他們身上都繡著本堂標誌麼?”

餘正堂閉目一想,立時恍然。街頭遇見的漢子,每人衣服上都繡著圖案,或龍,或蠍,或蜈蚣,或壁虎,或黃蜂,想來便是五堂的標誌。

店小二喘口氣又道:“據傳五毒門此來是為了選新堂主,地點定在城南馬家坪。不過,依五毒門慣例,每年都是六月二十四火把節那日打擂,卻不知為何提前了半年,想來其中定有原委。”

餘正堂沉默良久,突然厲聲道:“你是哪一堂的!”

那店小二面色立時蒼白,顯得驚慌之極,訥訥道:“我……小的……已脫離五毒門,可沒壞了規矩。客官到底是誰?”

餘正堂見他侃侃而談,對五毒門甚是熟悉,恐他是派來的探子,心中犯疑,故有此一襲。豈料店小二果然有些來頭,遂冷冷道:“如此說來,你也是五毒門的人,莫非是奉命監視我來了麼?”

說罷以指代劍,當胸刺去!

店小二大駭,驚慌中連人帶椅子一起翻倒在地,順勢趴在地上磕頭求饒。口中連連道:“小的不敢,小的原本是蠍尾堂的小角色,只因不忍見人人互殘,且家有老母癱瘓在床,還須小的奉養,所以求了堂主,脫離蠍尾堂,安生做了平民百姓。除了貪客官的銀子,並無他念,大老爺明鑑。”

餘正堂見他幾乎不懂武功,神色也不似作偽,略感釋然,道:“起來吧,只要你不說謊,我非但不難為你,還會重重賞你。你告訴我,趙七爺屬於哪一堂?”

他到底是老江湖,本來並未確定趙七爺是本地人,更不知他是否與五毒門有聯絡,卻用這單刀直入的問法,以除去對方周旋餘地,使他猝不及防。

店小二聞言一怔。道:“趙七爺?小的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據小的所知,蠍尾堂數十號有頭有臉的人中,並無一人姓趙。”

餘正堂心想,這店小二不過十七八歲年紀,而趙七爺在餘府都已十六年了,他怎麼會知道趙七爺?不由生出一絲歉意,溫和道:“那你知道毛嶺寨麼?”

店小二馬上道:“這個自然知道。此去城西三十里地,見著一顆參天榕樹右拐,沿毛嶺山腳下前行六七里即到。”

餘正堂又摸出一錠銀子,道:“這個也拿去吧,不可同旁人說起,嗯?”

店小二又是磕頭,又是作揖,忙了半天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