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府有個說法,叫“南貧北賤東富西貴”,南城區是老居民區。

這裡有兩條南北走向的衚衕,東邊的叫東柳條衚衕,西邊的叫西柳條衚衕。

正如它的名字一樣,這條衚衕的確太窄,如果是胖人,只能側身才勉強走進去。好在這裡根本沒有胖人,因為居住在這裡的盡是窮人。家無隔夜糧的窮苦人,怎麼能有心寬體胖的福分呢?

不過窮人也總要吃飯,有時還要喝上兩口。對窮人來說,酒似乎比飯還重要,因為酒可以使人忘卻煩惱和憂愁。

窮人的煩惱和憂愁當然足夠多。

於是,西柳條衚衕便有了“澆愁齋”。

據傳,這個名字是一個窮愁潦倒的落第秀才取的,難怪有點兒文雅之氣。但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店裡的陳設之簡陋,環境之髒亂,空氣之汙濁,實在令人難以相信這是家酒館。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也許是真正的酒館。因為在“澆愁齋”除了散白酒以外,幾乎沒有任何下酒的菜。不是店主不準備或嫌麻煩,而是來這裡的客人因為囊中羞澀,不敢再有下酒菜的奢望。

只有酒,沒有菜,酒客們謂之“幹剌”。

喝酒就是喝酒,吃菜算什麼本事。據說兩個酒友在“澆愁齋”碰上了,倆人各自要了半斤對飲起來。甲從貼身的兜裡小心翼翼地拿出一粒花生豆,搓掉了紅皮,用指甲掰開一分為二,很豪爽地給了乙一半。乙喝了一口酒,砸吧砸吧嘴,用門牙把花生豆上面凸出來芽磕掉吃了。

甲見狀滿臉不屑的樣子,說:“以後再也不跟你喝酒了,你太鬧菜。”說著自顧自捏出一根牙籤,在花生豆上插一下,然後放在嘴裡吸吮一番,抹抹嘴,這才滿意地喝了一口酒。

乙看在眼裡,面有慚色。

如果有人告訴你,有一位懷揣著千兩銀票的客人,此刻正坐在“澆愁齋”喝酒,你肯定會笑掉大牙。

雞窩裡怎會飛出金鳳凰呢?

但事實確實如此。

“澆愁齋”昏暗的光線裡,坐在西北角正自狂飲的客人,正是中年怪客。

桌上沒有菜。桌上桌下只有一堆酒罈子。

只見中年怪客一仰脖兒,手裡的酒罈頃刻見底。他的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向吳掌櫃掃去。

吳掌櫃知他要酒,忙陪笑道:“客官,小店藏酒已然被您喝光了,還請客官移駕……”

中年怪客道:“去打!”

吳掌櫃仍未動,面有難色。

中年怪客摸出一錠銀子,墩在桌上。

吳掌櫃一見,足有五兩之多,忙哆哆嗦嗦揣在懷裡,轉身而去。

中年怪客身邊赫然已有七八個空酒罈子,而他居然沒有絲毫醉意,仍是目光炯炯,盯著門外。

不多時,吳掌櫃返回,懷抱一大壇上好的烈性白乾老酒。

中年怪客迫不及待地啟掉泥封,竟不斟在碗裡,而以一掌之力托起這十幾斤重的酒罈,嘴對著壇口狂飲起來。

他一口氣喝得有半柱香工夫,方才放下酒罈,竟不喘息,口中連連稱道好酒。黑白分明的眸子落在吳掌櫃臉上,甚有嘉許之意。

吳掌櫃不明所以,卻道:“客官可要添飯麼?小老兒做的雞絲蛋面松也還別有風味。”

中年怪客未予理睬,竟自吟道:“有朋在遠方來,不亦說乎!”

中氣充沛,震得十來個酒罈嗡嗡作響。

只聽又一人吟道:“借酒澆愁愁更愁,抽刀斷水水更流。好一個澆愁齋。”

聲音剛落,就見一個男子拖著影子款步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