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村的麥子熟了,離開人群聚集的地方,田野裡大片大片的金黃,受自身重力的影響微微低垂,這裡,總算是有些遠離塵囂的美感了。

麥田中央,有一塊空缺,周敬澤就安靜的躺在這裡,成一個大字,胸口插著一把刀,仰面朝天。

這次警方來了更多的人,第一批記者們也趕到了,有兩個警察控制住夏晴天,其他的警察維持秩序,不讓那些圍觀的群眾靠近,破壞現場。

陸菁菁也沒法過去。

夏晴天低著頭,一言不發,那些失去兒子的家長們就算被警察攔著,也忍不住心中的仇恨,撿起地上的石塊就往夏晴天身上砸。

一塊並不算小的石頭砸破了夏晴天的腦袋,讓她整個人都往後踉蹌了兩步。

“你個殺千刀的啊,你為什麼要害我的孩子啊!他什麼地方得罪你了啊!”

夏晴天似乎被刺激到了,猛地抬起頭看向他:“你自己殺了多少孩子?你好有臉在這裡問我為什麼殺掉你的孩子?兒子是你的孩子,你親手殺死的女兒就不是你的孩子了嗎!”

記者們似乎覺得這是個爆點,霹靂啪啦地拍著照片,不顧警察的勸阻上前問夏晴天:“你是因為這個村的人重男輕女,才殺掉學校裡所有的男孩子的嗎?”

“你覺得自己在做一件正義的事情嗎?”

“你為什麼要殺掉跟你共事的男老師?你跟她是情侶關係嗎?”

“前幾天這個村還有另一起兇殺案,跟你有關係嗎?”

“這個村是不是有殺女嬰的慣例?你能展開講講嗎?”

“......”

記者們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夏晴天看著他們,突然哭了起來,但她的臉上卻是帶著微笑的。

警察沒有給她更多的事件接受記者們的提問,把夏晴天帶走了。

記者們隨便採訪了幾個家長,很明顯就可以發現,他們字裡行間都透露著對“重男輕女”這件事從骨子裡的認可,有記者試圖跟他們說了幾句,現在已經是二十一世紀了,男女平等,他們講道理講不過,就開始吵起來了。

陸菁菁回想起周敬澤那天跟他說的,關於他和她姐姐的事情,他雖然也曾享受過性別帶來的便利和優越,但是,他已經悔改了吧?他到這裡來,就是為了給自己贖罪的吧?夏晴天為什麼要殺他?

陸菁菁看著躺在那塊空地裡的人,竟有些悲從中來。

那些家長還在爭執著,說什麼“沒有兒子養老送終多可悲啊”、“男的本來就比女的好啊能幹活,現在社會上很多公司還不要女的”、“我們就是覺得兒子好,管你什麼事!”......

真是可悲......

陸菁菁旁邊,有一箇中年男人推著腳踏車,腳踏車的後座上坐著一個三四歲大的小朋友,扎著朝天的雙馬尾,手裡玩著一根棒棒糖。

他看了好一會兒的熱鬧,然後默默走開了。

一個記者注意到了他,立馬將錄音筆拿到他面前,問他:“叔叔,請問您這也是女兒嗎?聽說你們村都是重男輕女的,您家裡還有兒子嗎?有沒有想過再生一個?”

那個中年男人張口一笑,很是老實憨厚的感覺:“不生了,我媳婦兒怕疼,我閨女是我的大寶貝兒。”

記者頓時啞口無言,她準備了一肚子的問題,諸如有沒有意識到重男輕女是不對的啊,為什麼要重男輕女啊,你有沒有殺掉過剛生下來的女嬰啊等等,打算回去以這個題材寫篇爆點文章,結果沒想到卻得到了這樣一個訊息。

中年男子推車走了,他的女兒高高舉著棒棒糖,不停地對她爸爸的後背笑著。

他應該也是這個村子裡的人吧,他應該會因為沒有兒子而遭人非議,惹人白眼吧。但是那又如何,他還是可以驕傲地說出,“女兒是大寶貝兒”這種話。

就算是在這種環境下,依然會有人把女兒視作珍寶。

從來都沒有壞掉的社會,只有壞掉的人。

陸菁菁有些難受,轉身也離開了這裡。

她走了半個小時之後,有人發現夏晴天的社交平臺釋出了一篇定時的文章,這篇文章因為涉及太多社會上不安全不利於穩定的事情,比如火車上遭遇強姦這種事,很快被遮蔽掉了。

但是現在網際網路的傳播力度如何能瞞得住?沒一會兒那篇文章的截圖就開始在各個地方流傳。

這個不見天日的小山村、這個承載了太多罪惡和死亡的小山村,終於曝光在朗朗乾坤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