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在年輕時覺得自己哪點也不比老範差,在許多時候,他甚至認為,是自己成就了老範。斗轉星移,事實竟是另外一個樣子。

老胡和老範都是放牛娃出身。那一年他們差不多都是十三歲。老胡給前村的老王家放牛,老範給後村的老李家放牛。兩人都是放牛娃,經常讓王家和李家的牛相會在一起,然後兩人就滿山遍野地去掏雀,唱山歌。一日,王家的一頭母牛懷春了,王家的一頭公牛和李家的一頭公牛也都發情了。兩頭髮情的公牛圍繞一頭懷春的母牛發生了激烈的矛盾。矛盾的結果是,兩頭公牛拼鬥在一起,它們相退出數米,然後發力相撞。剛開始,兩個放牛娃覺得這是今天的一個樂子,然後兩人就笑躺在山坡上。

沒想到的是,兩頭牛經過激烈的情殺,也倒在了山坡上,它們怒目圓睜,口吐白沫,樣子似乎就要死去了。兩個放牛娃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場面,他們一時也呆在那裡。他們知道,牛要是死了,自己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兩人就眼巴巴地相望著。他們的眼前,地陷了,彷彿世界末日到來了。躺倒的兩頭公牛,似乎也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它們仇視著閉上了眼睛。

兩個放牛娃,終於醒悟過來,就像死了爹孃,“嗚哇”一聲抱在了一起,痛哭失聲。那頭懷春的母牛,一隻眼睛幸災樂禍地望著那對躺在地上的傻情敵,另一隻眼睛迷茫地望著抱頭痛哭的一對放牛娃。

這時,山下的小路上正在過八路軍的隊伍。以前的八路軍大都躲在深山老林裡和日本人周旋,這段日子,聽說日本人快不行了,於是八路軍們就從深山老林裡大搖大擺地走出來,向日本人民展示實力。

那天時近黃昏,因死了兩頭公牛無法交差的兩個放牛娃,別無選擇地隨在八路軍的隊伍後面,一步三回頭地向遠方走去。

兩個放牛娃參軍不久,日本人果然投降了,原來的八路軍,改編成了解放軍。不久,轟轟烈烈的解放軍戰爭爆發了。在紛飛戰火的洗禮中,兩個昔日的放牛娃都成為了真正的戰士。

兩人初參軍時,被部隊送到著名的革命根據地延安學習。他們一起學文化,也學軍事。小胡對讀書識字很著迷,很快就學會了許多字。小范對讀書識字沒什麼興趣,他熱衷於射擊投彈,也是沒多久,他已經能把槍打得很準,彈投得很遠。

解放戰爭期間,他們都投入到了戰爭的最前沿。小胡因會寫許多字,還兼著戰地通訊員的角色,每次戰鬥結束後,他就把戰鬥經過繪聲繪聲繪**地描述一遍,然後投寄給戰區的報紙。漸漸地,小胡就有了一些名氣,後來就被任命為戰區報的記者。他仍出生入死地奔波於戰鬥的最前沿,他總是能把前線的戰事及時地展現在戰區報紙上。

小范在戰鬥的洗禮中也茁壯成長起來。他先是當上了班長,後來又當上了排長。記者小胡從這個戰場奔赴另外一個戰場,他在戰場的輾轉中再見到小范時,小范已經成為一名連長了。範連長的模樣也發生了驚人的變化,說話時粗門大嗓,滿臉的鬍子,見到胡記者時,便抓住胡記者的手用力搖著說:嘿,真他孃的過癮,這一仗又消滅了老蔣八千。

胡記者的手被捏疼了,然後就吸著氣說:我就是來採訪你們這個英雄連的,快把你們的事蹟說一說。範連長就說:操,啥事蹟不事蹟的,不就是打麼。於是,兩個昔日的放牛娃拉拉扯扯地坐在一棵被炮彈炸得面目全非的樹下,追昔撫今地敘起來。

不久,有關範連長英雄連的事蹟便在戰區報上發表了。從此以後,小范的一切便都成了胡記者追蹤報道的目標,小范的事蹟也由此聞名全軍了。從上級授予小范所率集體的稱號上,就可以看到小范成長的足跡,先是英雄連,後是硬骨頭營,到最後就成了王牌團。小范自然也是連長、營長、團長地一路晉升下去。

胡記者和小范見面,大都在戰爭間隙,於是兩人就有了許多時間敘舊、閒聊。小范不管是當營長還是當團長,見到胡記者從沒一點架子,兩人先是用勁握手,直到胡記者疼得齜牙咧嘴了,範團長才放手。然後兩人就會找一個僻靜處,弄一些燒酒,還有一些缺罐頭——當然,這些東西都是從老蔣那裡繳獲來的,小酌一番。幾杯酒落肚,兩人就都面紅耳赤了,他們就忘了自己記才和團長的身份,他們似乎又回到了放牛時代,想說啥就說啥。昔日的兩個放牛娃,一個成了大記者,另一個成了著名的戰鬥英雄,並且成為了全軍赫赫有名的團長,這是兩人人都沒有料到的。

解放戰爭結束不久,抗美援朝戰爭又爆發了。著名的記者和著名的戰鬥英雄,又一起奔赴到了艱苦卓絕的朝鮮戰場。幾年以後,他們又勝利回國,此時,他們的身份都有了變化。胡記者在戰火的洗禮中已經成為了作家,一批反映抗美援朝的報告文學和小說就出自胡記者之手,範團長也成為了師長。

他們回國以後,都是三十大幾的人了。戰爭終於結束了,他們也終於要考慮自己的婚姻問題了。兩個人心裡都有譜了,範師長愛上了師裡的文工團小嶽,小嶽二十剛出頭,能歌善舞,是部隊特招的學生兵。範師長在朝鮮時就喜歡上了她,不過那時他沒有說,他覺得時機不不成熟。現在,範師長覺得自己的人生大事該了結了,於是就讓自己的警衛員跑步中來了胡作家。他要和胡作家商量自己的婚姻大事,同時還要讓胡作家為自己和小嶽做這個媒。胡作家是師文工團的團長,管著幾十號的文工團員,讓胡作家作這個媒再合適不過了。

於是,範師長讓炊事班炒了幾個菜,酒是一定要喝了,酒喝透了,什麼話就都好說了。兩人在朝鮮戰場時也經常要喝酒,一聲戰鬥勝利了,胡作家和範師長總是要取勝在一起慶賀一下的。這次不同於以前了,兩人的酒喝得從容不迫,慢條斯理,後來範師長就大著舌頭說:胡哇,我老範要結婚了。

胡作家對範師長的話一點也不感到吃驚,因為他自己也打算結婚了。他端起杯子有些不穩地和範師長的杯子碰了一下道:範吶,你就結唄,你今天結,我明天結。兩人私下裡從不稱對方職務,就那麼“胡哇”“範吶”地隨意叫。

又喝了一口酒的胡作家這時似乎清醒了一些,搖搖頭說:範吶,你看上誰了?

範師長就紅著臉說:我看上了小嶽,我要和小嶽結婚。

胡作家一下子就徹底清醒了,他萬沒想到的是,範竟看中了小嶽,而他自己看上的也正是小嶽。他是文工團長,領導著那些青春年少的文工團員,小嶽不僅能歌善舞,而且年輕漂亮,是人見人愛的姑娘。近水樓臺,他早就深深地把小嶽愛上了,雖沒挑明這層關係,但兩個人早就心有靈犀。胡作家知道小嶽對自己有意,因此只等回國後,靜下心來好好和小嶽談一次。沒料到,他還沒來得及和小嶽挑明這層關係,範竟搶先一步。

這時,胡作家又想到了那兩面三刀頭髮情的公牛,它們拼盡全力仇殺,結果,它們雙雙都倒下了。此時,他覺得自己和範也有些像那兩頭公牛。想到這,他就直眉瞪眼地望著範師長。範師長瞅著胡作家說:咋了,你怎麼不說話?

胡作家就*著說:範吶,你換一個行嗎?換誰都行。

範師長就大笑,笑過了才說:我就看上小嶽了,我非小嶽不娶。

胡作家的天就黑了,他知道這麼多年的戰爭生涯使範養成了一個習慣,那就是說一不二,從不優柔寡斷。胡作家很理智,他不想讓自己和範成為那兩頭拼鬥的公牛,況且範是一師之長,他應該有一點優先權的,胡作家就咬著牙說:那就小嶽吧。

沒幾日,範師長就很隆重地和文工團員小嶽舉行了婚禮。小嶽剛開始沒想到師長會看上自己,她們這些人對著名的範師長充滿了敬國王畏,師長的話就是命令,她已經習慣了這種命令,心情忐忑不安地和範師長結了婚。在婚禮上小後看到了胡作家那張失意的臉,她那顆尚不懂愛的心也動了動,她竟有了一絲一縷的憂傷,但隨著師長夫人角色的適應,那種忐忑和憂傷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不久,胡作家就和另外一名文工團員小金結婚了。胡作家的婚禮,範師長帶著小嶽親自到場了。席間胡作家陪著範師長又喝了許多酒,兩個人都到了一種境界,範師長就拍著胡作家的肩膀說:胡哇,咱們也能有今天,沒想到哇。

胡作家也說:要是沒有當初,哪有今日呢。胡作家說到這兒,兩人都想到了那兩頭拼死的公牛。

於是,範師長就大笑:哈哈——

胡作家不知為什麼竟嗚咽著哭了。

範師長就說:胡哇,你喝多了,喝多了。咱們的關係還用說麼,以後咱們說不定能成為親家呢。那時,小嶽已經懷孕了。

胡作家擦乾眼淚很冷靜地說:那是,要是男孩,他們就是兄弟;要是女孩,她們就是姐妹;若一男一女,咱們就是親家。

十個月以後,範師長生了一個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