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蘭江上的日與夜 第255章、車鉗洗的故事(上)(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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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下,等一下。」
如果把人類最能包含情緒的話語做個使用頻率列表,「等一下」毋庸置疑上榜。這隻有三個字,或是兩個字。放在英文,無非四個字母「ait」,西裡爾字母則要長一些,「гдг」。這顆蔚藍星球曾有如此多的民族,如此多的語言,它們裡都會有「等等」這句話,主要表達的是挽留、懊悔、遲疑的情緒。
灞橋別柳、波托馬克河公園的倒影池、頓河上的哥薩克。「等等」已不知被念出、吼出、嘆去了幾多次,冰冷黑暗的大西洋,傑克鬆開露絲的手,那個日後長壽到九十多歲的女士有沒有說過「ait」?也許是她的子孫,在現今的九十二年前,按動了那個叫全天下愛人都要十指相扣才能稍緩恐懼的紅按鈕,在按下按鈕,拿起電話前,這個戴著大簷帽的軍人,有沒有說過乃至於想過,「等等」?可能世界和平缺的僅僅是一個「等等」?
沒人知道。
沈穗暴吼了一聲「等下!」,即使他的聲音很大,但依然被高音喇叭蓋住,被廣場依舊歡慶著他,祝賀著他,羨慕著他的諸多聲音蓋住。沒有人在乎他在說些什麼,喊些什麼,端著小板凳坐在後排的人們只知略慢一慢地鼓掌,哪裡注意得到臺上某個年輕人的胸腹裡,正鬱結著憤怒已經順著喉管,噴湧而出。
「等一下!」沈穗吼了第二聲,主席臺後,微笑拍手的張東晟委員長皺了眉頭,偏頭瞄去,瞄到了沈穗高高舉起他那繫著紅絲絛的聘書。
「啊,年輕人果然是愛顯擺嗎?」張委員長舒展開濃重粗長的眉毛,又陡然擰做一條麻繩。
「啪!」用精緻的無光銅版紙製作成的聘書,被狠狠地摜到檯面上,「啪嗒」一聲響,那條並未繫牢的紅絲絛滾落開,也叫這張寫著鮮豔紅字的聘書卷軸攤開,紅字出自某個管理委員的大毛筆,猶然墨跡淋漓,下邊蓋了許多個印章,表示整個黑山防護所的公共機關,都對這張聘書,做公開的效力保證。
然後這張聘書被扔到了地上,用力地扔到了地上,還被用力踩了一腳。
沈穗腳踩著這張厚銅版紙,扭著鞋跟,將印章處扭做亂麻,這個少年郎不顧臺下眾人驚駭與譁然,奮力喊道:「我不想做這個!」
「我只想做個勘測隊員!」
迎著臺下三千多雙納悶有之、狂怒有之、不解有之、悻悻有之、看戲有之的眼睛,沈穗的腿不受控制地打抖起來,他的嗓子制住了大腦,咆哮道:「我說了好多年!我不想去學校!我想去地表!你們過你們的!我過我的!憑什麼非要用我的名義決定我的生活!」
這個十七歲零六個月三十天大的少年,通紅了眼,語無倫次著揮舞手臂,咆哮著不明不白的話語,在黑山最公開最隆重的典禮上,誦讀完了自己的夢想,又吼叫起了自己的夢想,執拗地,要堅持著轉瞬之間,變成了鬧劇的夢想。
「我說了四年!」沈穗喊道。
「我告訴了所有人,我想做個勘測隊員,我想去天文臺數數星星,我有這個資格!我考的是第一!試卷我都看過!答案我不看都能全寫對!我拿了第二就去不了嗎?你們這些人,連學生兩篇文章都不敢讀不敢看嗎!」
沈穗的腳踏在聘書上,踏在了這份能決定這地下九十年漫長無趣人生的紙上,他「呸」地往那張紙上吐了口唾沫,指著張東晟委員長叫道:
「我給你寫過信!起碼三次!我沒本事還是沒資格參加勘測隊測試!我每天繞著城跑圈!抱著磚頭書放學!我自己學教材,哪裡夠不上測試了!」
沈穗氣喘如牛,這黑色的山脈防護所,便是偌大的紅布,引得他想要去撞開。他對準了像是穩坐釣魚臺的父母,尤其是唇無血色,面無血色,如一頭老綿羊般的媽,他積攢了許多年的自尊傾瀉爆
發。
「我說話走路吃飯,你們管,我看書寫字你們管,我和女同學寫個紙條,要管,在班裡說句話要回家關禁閉,我的工作,要管,說哪裡不是奉獻,我去做個基層維護工不算奉獻嗎?!」
「你們給安個老婆算奉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