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顫感對於顧紅蝶來說,已經非常熟悉。

她的二十一年人生中,物理意義上的震動實際上非常少。龍山地下城是一個堅固而龐大的城市,這個能容納一千兩百萬的超級都市有著極其完善的抗震減災系統。依託龍山下錯綜複雜但又巨大無比的地下網路結構,在成百上千根支撐柱的防禦下,即便是掩蔽時代裡幾乎每年都會爆發數次的中型地震也無法對地下城造成結構性損傷。

隨著掩蔽時代的過去,龍山的大規模地質災害趨於結束。對於顧紅蝶這一代人來說,地震、山崩、洪水變成遙遠的老輩人記憶,儘管地表仍舊艱險,但希望的坦途已在路上。

此刻,身在小型核電站的安全室內,外邊隆隆不絕於耳的呼嘯和碎石飛濺的震顫感,叫所有人幾乎喘不過氣來,沒有人敢確信在這樣的天崩地裂裡,能否倖存,又或者僥倖活了下來,結果卻被困在此處,變成另一種形式的絕望掙扎。

在極度不安的氛圍裡,落石與垮塌的動靜終於減小了。顧紅蝶看著或傷或殘的倖存者們,這四十來人是兩天一夜前三百人突擊隊的僅剩者,幾乎所有的高階軍官要麼戰死在空降點的激戰中,要麼喪生於奔向東方六號的途中,小白龍部隊的指揮官李灝此刻也和捕殺隊一起,陷在了巢室中不知死活。

放眼望去,幾乎找不到幾個軍階在中尉以上者,顧紅蝶將目光投向姚英廷,她是武裝科考隊的領導,此時直接完全接過了指揮的重擔。

到了現在這個地步,隊伍計程車氣已經低落到極點,主帥戰死或失蹤,任務逐次顛倒,外無援軍,內無補給,他們完全就是一個棄子,使命就是引出孽龍與帝國人的機甲血戰到死,而每個人,真面對如此絕境,可做不到像血灑疆場那樣慷慨激昂。

他們需要一個解釋。

在四十多雙眼睛的注目下,姚英廷緩緩站了起來。她一身狼狽,濺滿泥水,毫無出發前那副儀態端莊,從容不迫的生命科學家模樣。她的眼鏡架兩邊折斷,靠著膠帶黏在了耳朵邊,臉也被亂石割得血肉模糊,毀容是難免的事了。

「同志們,我必須承認,我和上級,沒有將實情告訴大家。」極度缺乏人手的情況下,連姚英廷這樣的文職人員都不得不提了一把步槍,此刻斜斜歪在肩後。

有人在細心擦拭著自己的臂章,金色的麥穗章在浸水後變得黯淡,有些消沉。

「這次行動的最終目的,是國家的最高機密,請原諒我不能將這機密透露出來。」

「但是,我們的行動,毋庸置疑,為國家爭取到了最高的利益!就在我們的頭上,帝國人的機甲跨到我們的國境這邊,他們毫無疑問,已經展開了侵略行動,但是我們,牽制甚至摧毀了他們的機甲,我們的犧牲,重於泰山!」

一番話讓人稍稍提起了精神。

姚英廷擦拭了下髒汙的眼鏡,繼續說道:「我們完成了任務,剩下的,是為我們的生存戰鬥!這裡離地表只有三百米,我們可以逃出去,到了地表,發出訊號,我們的空軍會帶著我們回家,在路上,見證入侵者的毀滅!」

說得不錯,但立馬有人疑問:「怎麼出去?安全門被水壓壓變形了,人沒辦法潛泳三百米深!」

外側安全門確實被壓得極度變形,透過內側安全門的觀察孔能發現黑水在在點滴滲透,要不了太久,外側門就會被壓爆。安全屋倒是在一處巖縫隙夾角中,能規避極端情況。相應的,沒有外界援救,自救變得不切實際。這裡的消防梯之前已經嘗試了,被落石堵死。何況外側安全門的變形無疑是安了一個死亡倒計時,水深還能堅持個幾小時才到鼻子,輻射可沒有這麼溫情。

「會有人來的。」姚英廷篤定地說。

興湖地表某處。

廿四一向不喜歡陽光,或者說,他討厭自然光。他覺得可能是種心理因素,應該是,因為作為一個標準意義上的復興軍叛徒,陽光對他來說是有界限的,一旦他跨過琿江這條界線,陽光就會變得令人窒息,物理意義上的。他很清楚復興軍怎麼處理叛徒,他上一次殺死投入到灰野人陣營裡的同僚的方式,就是打扁了他的喉嚨。

回憶只有短短的一瞬,辛廿四的視野重心始終沒有離開過東方六號的地表建築。從潛望鏡的視角來觀察孽龍與機甲間的戰鬥是不可思議的體驗。他得承認,孽龍的三次白光核爆把他嚇得夠嗆,他一度認為自己要葬身在這個儲備點了,不過他沒有。有一說一,復興軍工程兵修建的儲備點質量絕對沒問題,過了一百年依然能扛住五公里外炸開的戰術核彈。

確定了地表的輻射強度,辛廿四向後邊的同伴們發出了最後檢查的指令。他們的防化服看上去和標準的復興軍氣密防化服一致,區別在於塗裝了興湖的黑偽裝色,以及密封材料並不是常見的聚酯,而是一種生物材料,而且有輕微的起伏。

「真菌孢子一到強輻射環境就會逐步活躍。」辛廿四提醒眾人。「把表調一百八十分鐘的倒計時,如果不想到時候變成蘑菇床就動作麻利一點。」

這支奇怪的隊伍沒有攜帶多餘的武備,每人僅有一支非常緊湊的短突擊步槍,剩下的揹包空間和掛槽除了必要的維生元件,都塞滿了帶有鮮血顏色的顆粒物質,如果姚英廷在這裡,一眼就能認出來,這就是「硃砂」。

提煉自神聖白龍軀體的物質,從在基因層面重組的物質,一種作為最高機密存在的物質,一種絕不可能洩露到灰野人手裡的物質。

「儘量抓捕目標,如果目標反抗過於劇烈,帶走它的腦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