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未停,星星點點的雨滴繞過屋簷舞了進來,蟬鳴消散,蚊子也躲了起來。

夏夜雨急,漸起涼意,說不出的舒爽,層雲蔽月,屋內寬敞,但對於燭光來說還是有些擁擠,一點點的擠出了視窗,溢到了院子裡,照著樹影晃動,擦拭著斑駁的石板路,像極了一張張老舊的膠片。

王禾與許煙蘿收拾停當,端來茶杯、水果、蜜餞,四個人就這麼坐在敞口旁,又閒話起了一天的無聊。

風塵好奇貴為王座一家人整天會討論些什麼。

才知道也不過是,姥姥家的親戚哪個需要婚配,醫館隔壁的五嫂沒賣出的煎餅。好生閒適,確實無聊。

風塵突然覺得,好像就應該如此,不必想著下個月父親的醫藥費,明天的工作合同有沒有紕漏。

聊了不知道多久,話題還沒有重複,出場人物從來都只有一次機會,未有停歇,這樣……真的很好。

風住雨歇,晴空初霽,夏夜微涼,風塵坐的有些久了,想著是時候離開,或者,只是想著逃離,逃離這種安逸,他不敢,也不奢望,更不敢奢望。

風塵要告辭,許成皿執意親自送他出去。

路上許成皿說:“這件事情上,我和你老師有些分歧,總共有二,一是以杏壇的地位,派遣一兩個人參與,任誰也說不出不是,所以我並不想讓你參加這場試煉。但是你老師不肯,覺得名不正言不順。二是既然參加,混到名額就好,但換成我不同意,既然要見眾生,那自然得一鳴驚人,讓人們記住,讓人們敬畏,所以你要拿第一,且拿的堂堂正正,帶隊而行。”

風塵心下明瞭,“我明白的,起初老師的不同意,是怕惹來是非爭端,本身在不周島,杏壇所受的待遇便被有意安排,這時候再有特權,成為眾矢之的,自然不美。後來您的不同意,是我早晚都要走出去,既然要見天地,那就要行端坐正,即便招來懷疑,惹來敵意,也要讓他們先痛在心裡。”

許成皿不知可否,但沒有繼續解釋顯然是沒有異議,“這次去的人,必然都是年輕者中的翹楚,要做事情,一個人是不夠的,有先能力出眾的朋友不是壞事,至於能不能最後為你所用,就全靠你自己了。”

城主府佔地極廣,路寬且長,但總要有走到盡頭的時候,兩人寒暄間,行至門口。

風塵欲言又止,但還是說了:“王座,我有一個問題,一直不敢問。”

許成皿站停了身形,半轉身對著風塵,“但聞問無妨。”

風塵說:“您和院長給我的感覺……很焦急,我不明白為什麼那麼著急,著急讓我成長,著急讓我領悟,這次又著急讓我出世,著急讓我考慮自己的班底,我自問沒有這種能力,也並不優秀,而且我才來三個月,我知道我自己的毛病,我散漫隨性慣了,雖然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但也稱不上正義,更難成梟雄。就算有你們的照拂,我都做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天地間呼風喚雨,無處我不能去得,那又能怎樣呢?我也不是您的兒子,更不可能是你們任何一位的乘龍快婿,所以為什麼?為什麼如此多得期望都因為是我,而我最後又能做什麼?”

許成皿沉默半晌,“王國有六大世家,我許氏便是其一,傳承千年,幾乎與大陸所載同壽,你可能以為我們這六家人也和戲文裡唱的一樣,紈絝奢靡,如蛀蟲食朽,破壞根基。”

“但,自古以來,凡我世家子弟,皆為國報效,輕從文,重從武。保家衛國,固子孫福瑞之根本,枕戈泣血,安邦界四時之和諧。史書有載,自兩國相交以來,我許氏子孫,十去其七,皆應戰死沙場,為國捐軀。”

“我許氏祖先,向來以應固國安邦為家訓,教導族中少年,切不能忘記家族與臨淵部落舉國之仇。所以,我一直的期望,是舉兵,帥全族之力,攻入部落,倒要看一看,總長王城的天,是不是和我這頭頂的一樣灰黃汙濁。”

“但自祖父許淵之事起,王國想要再起西征,都被天格予以阻止,用的盡是停雲館勢微的理由。可邊境衝突不斷,我父親曾任停雲館執事,也像你們這次遇到的前代永生王爵一樣,遭受意外杳無音信,估計早已身死他鄉,這等仇怨豈能容忍。”

“直到我還是少年時的一天,我在老宅門前遇到一個瘋癲乞丐,仔細辨認,反覆驗證才發現竟和祖父許淵一模一樣,連特有的胎記都一樣,雖然模樣已然老朽。要知道咱們的平均壽命只不過一百多年,最多不過一百五十歲,祖父叛逃時雖然只是青年,但絕沒有長命兩百多歲的可能。”

“但無數次的巧合,讓我不得不接受這個乞丐的身份,祖父自歸來後,只是偶爾清醒,多數時間瘋癲,所以根本不知道他怎麼從臨淵回來,又怎麼活了這麼久,找到了家。”

“再後來,祖父去世,最後的彌留之際,只有我和你老師守在身邊,祖父一直重複著‘無極祭司,庇佑臨淵浩瀚,永不腐朽。’語氣中全是遺憾。”

“至此,我和你老師與臨淵部落王國即是世仇也是家仇,我很想知道祖父到底在臨淵部落王國經歷了什麼,所以,臨淵我肯定會去的,一定要去,但祖父說的話讓我十分疑惑,數千年來,不周院十二祭司從未有過無極的稱號,但近百年來,但凡想與臨淵大舉開戰,都會受到天格的阻礙。甚至有主戰派王爵莫名其妙的死亡。這讓我和你老師決心弄清楚原因,你老師入主杏壇,而我從停雲館積功被任命為城主,一步步向著真相摸索。”

“而你,與我祖父有著同樣的能力,整個大陸對這種能力的忌憚,註定你無法平凡,瞬之力是這一切的根源,也註定,只有你能像祖父一樣,接觸所有的真相,不管是當初被汙染的腥旋,還是祖父叛逃去臨淵的原因,亦或將來,踏入不周院揭開無極祭司的面紗,或者直搗總長王城,替我們看看那裡的天空。”

“我們未經允許就介入你的人生,很有愧疚,但你同樣別無選擇,瞬之力無法獨活,而我們也只有傾盡所有,庇護你的成長。”

“風塵,我們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