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申觀察遇恩復職 蘇佔村聞劫亡身(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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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曰:仕途何用苦排擠,自有凌空照夜犀。
百折性存猶桂辣,九重天近豈雲迷。
新遷官職唐觀察,舊著山川越會稽。
老我封疆慣傳舍,一琴一鶴過江西。
恩怨由來刻骨深,百年身世要捫心。
桃蟲有力飛難制,蜂蠆無情毒不禁。
苞竹已教從楚炬,洞房那復擁香衾。
可憐枉死陶朱子,碧海茫茫自古今。
話說蘇笑官自與小喬分別回去,心頭那裡放得下,奈父親嚴厲,不許他進城,只得叫家人暗暗打聽。後來曉得已經送去,自然流淚傷心,幸得海關未曾試出破綻,卻還自己寬慰。因端節,著人進城中去各家送禮,回來說:"學裡老爺於十三日合學月課,務必請相公走走。"笑官稟過父親,萬魁道:"這個極該前去。這十八日不是廣糧申公的生日麼,你須備禮進去拜賀,並問你先生有無音信寄來,一直至十九日回來吧。只是不要又去叨猶親友,就住在自己宅裡也好。查查蘇興經手的賬目,你也不小了,來年替你娶親,這家中便是你的事,我也勞碌不來。"笑官答應了。
十三日清早進城,月課已畢,便到溫家探望,宿過一宵。
史氏提起施家的話,笑官覺得同病相憐,就有個替他填補的意思,卻未曾說出口。明日飯後,坐轎回豪賢街舊宅而來,到門前下轎,聽得對門哭聲悲慘,便問門上道:"這對面向來無人居住,如何有此哭聲?"門上那小子名喚阿旺,稟道:"是新搬來的施家,向來是當海關口書的。因這施口書被海關逼勒自盡,家中沒有棺木,要賣女兒,一時又無主顧,母子哭了好半天。大相公做些好事罷。"笑官道:"你不曉得,他與我們有親,快過去說,我去探望。"那小子去了,笑官也便踱將過去。
見有一間門面,裡頭大約不過三間,甚不成模樣。早見延年接將出來,笑官執手慰問,便請他母親相見。笑官敘了一番親情,他母子訴了一番苦楚。笑官便分付阿青去問蘇興要三百花錢,並著他尋一口好些的棺木,即刻就來。這史氏便拽了兒子、女兒,一同拜謝,笑官一一扶起,也不覺的就淌下淚來。又見小霞雖則淚容憔悴,卻是哀豔動人,笑官因觸著心事,悲痛之餘,不大留意。須臾,銀子取到,交與延年。延年謝了,即央蘇邦置辦一切。笑官道:"昨晚在敝嶽處,他家還未知兇問,也須送一信去。"即叫蘇邦撥幾個人過來伺候,自己卻告辭回去。
想起海關怨毒,未免又傷感一回。
不多時,春才走到,因他母親得信之後,叫他同家人過來探問,又送了兩擔子米、十兩銀子過來。兩人相見,春才道:"那邊不是人住的見方,可惜我那霞妹妹,髒死了,叫他們搬到這裡來住罷。"笑官道:"人家那邊有了喪事,不是頑意的時候。"春才道:"我有一句話問你,你又是同窗,又是妹丈,須要教導我才好。"笑官道:"什麼事!"春才道:"我聽得我媽說,明年替我娶媳婦,我想,一個陌生人有什麼好頑,我心上很不願意,他們已經說妥了。這第一天怎麼一個法兒?"笑官言道:"這也沒甚法兒,只要同他睡覺就是了。"春才道:"你不肯教我罷了,怎說混話?我見人家生男子、生女兒是怎樣的?"笑官道:"你同他睡了,他自然會教給你,不要別人教的。"春才道:"原來妻子又是一個先生!只是我家馨姐姐,嫁了兩個多月了,還沒有生出什麼來,難道他就不會做先生的麼?"笑官笑道:"這個連我也不曉得了。"這裡正在閒話,蘇邦稟道:"那邊一切都辦妥了,施相公說,沒有寄放靈柩之處,還求大相公指點一個地方。"笑官道:"城外指月庵是我們的家官,叫人先去說一聲,就寄放那邊罷。"又叫蘇興分付道:"十八日是申大老爺壽誕,你曉得,申大老爺是不要十分豐盛的,須要酌量備一份賀禮。"蘇興答應了。
笑官留春才住了一夜,明日又到施家。早已成殮停妥,一家子都穿著孝衣孝巾。笑官同春才備了吊禮,拜奠一番。可笑那施材,非無許多朋友交情,這日開喪,剛剛只得兩人弔奠,其餘都是幫吃飯的鄰居,草草的出城安頓。回家之後,春才已經回去,笑官又過去安慰一番,因見房子窄小,請房東進來,叫他再騰出兩間,房錢問蘇興支取,又拿二百銀子為他們日用之費,這三人的感激自不必說。
到了十七晚上,延年備了酒席,請笑官過去申謝。先是史氏拜倒,延年、小霞也都跪著,慌得笑官也忙跪倒,平磕了頭,然後入席。史氏請笑官上坐,延年主位相陪,自已關席,小霞執壺勸飲。酒過三巡,史氏說道:"先夫在日,相交的朋友頗多,不料禍到臨頭,並無一人照應,只有溫姐夫借了二百銀子。
先夫自經之後,殯殮無計,只得欲將此女賣了,葬他父親,承大相公格外施仁,歿存均感。願將此女奉為婢妾,以報厚恩,望相公俯納。"笑官道:"姨母這話只怕太重了,不要說你我親情,理該照應;就是陌路旁人,見了此等傷心之事,也要幫補些。只是小侄進城遲了幾天,送了姨丈的性命,已經抱愧,何敢言恩?表姐閥閱名媛,豈可辱為妾媵?這事斷不敢領命!"史氏道:"此是老身肺腑之言。小女雖然醜陋,也還認得幾字,相公若使喚他,未必至於倒捧筆硯。"延年道:"小弟向來遊蕩,因受了此番景況,才見人心。妹子得進蘇門,自然終身有靠,倘若執意不收,我母子三人豈不原是活活餓死?"笑官道:"但請放心,雖則小弟未知日後如何,目下自當照應,只是親事斷難從命。"說畢,即起身告別。母子再三挽留,小霞紅著臉,執壺斟酒遞上,笑官只得立飲三杯而去。又叫人送了許多米炭吃用之物過來。
看官聽說:笑官風流年少,難道不愛著小霞,只因此番賙濟出於一片惻隱之心,並無私念,不忍收他;況他與小喬的一段情腸還未割斷,這都是笑官的好處。只是施家母子放不下笑官,那小霞素曉蕙若的性情,也十分情願。
笑官到次日進廣糧廳祝壽,申公因他是兒子的同窗、匠山的親戚,而且笑官又非惹厭之人,所以十分優待,他的禮全數收了,回敬了十匣湖筆、百幅松箋、十匣徽墨、一部詩稿,又說:"匠山一路平安,在南昌有信寄來,順候令尊;刻下想已到家了。世兄得便不時進來走走。近得京中來信,我大約不能久任於此,以後就會少離多了。"笑官應諾,稟辭回去。
因無甚事,即日出城回家。將申公所送之物呈上父親,稟明申公說話,又告訴施家之事,"因見他同我們一樣受累,所以幫助他些,他要將女兒送與孩兒,是孩兒已經回絕的了。"萬魁大悅,道:"我只說你年小,還懂不得事,這幾件卻辦得很是,將來守了李先生之訓,成我之志,便是你一生受用。"正是:失足回頭晚益難,人情滄海任君看。
榮枯得失何須什,自有天公算一盤。
再說申別駕原是翰林外補,觀察降調,內裡與他不合的宰臣姓衝名抑,本是微員,一言契合,二年中升至中極殿大學士之職。他受這等恩遇,就該竭力報效才是,不料大權在手,黜陟自由,睚皆必報,婪髒舞弊,辜負聖朝,擢髮難數。各大臣箝口不言,還賴皇上聖明,赫然震怒,抄籍賜死,妻子戍邊。
依在下的村見,那衝抑一生乾沒,半刻消亡,落得個財命兩失,就算是天理國法昭彰,分毫不爽的了。可笑那班科道,平時不見風力,到了衝抑賜死之後,拿著一張綿紙搓就的弓、燈心做好的箭,左手如抱嬰兒,右手似託泰山,對著那死虎亂射,說有什麼依附的小妖,又說有什麼伏戎的餘莽,乞亟賜誅殛,以彰公道。幸聖恩寬大,將所抄一切趨奉乞憐、送禮饋銀的書稟付之祝融,教這些內外大小臣僚,慚於心而不必慚於面,無非要他改過自新,勉圖報稱的意思。內有一個湖廣道監察御史,姓高名鳳,從前也曾參過老衝,此時他偏不肯亂道,上了一疏,卻與眾不同:湘廣道監察御史臣高鳳為奏聞事:臣聞,刑賞明而天下勸,善惡別而公道彰,此五刑、五用、五服、五章所以並著於《虞書》也。伏見皇上乾綱獨運,一怒安民,罷衝抑而賜之死,籍其家而戌其孥。從惡之尤者,並賜斥革;附惡之次者,責令自新。聖謨獨斷,刑期無刑,臣職忝諫臺,不勝欣躍,特是衝抑既已伏辜,而從前觸其怒而革職、違其指而降調者,未蒙恩復,臣竊傷之。夫一夫不獲,恐傷仁聖之明,況眾譽攸歸,宣錫褒崇之典。伏乞詔部查核,奏請施行。
奉旨,這御史所奏是:該部核實具奏。已故者賜銜賜諡,其現在革職降調者,以原官擢用。
此旨一下,這廣糧通判申晉,放了浙江金衢嚴兵備道。朝報到了廣東,各官都至糧廳道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