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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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家窯上紅火,三孔橋下就熱鬧。
十八姐把歌唱般的哭叫聲載入橋頭鎮的史冊之後,終不死心,也像章三爺一樣,以為自己的好時光還源遠流長,又忙著修復樓船,精心再造了橋頭鎮不夜的輝煌。那時的十八姐可不知道,自己人生的歷程在同治十年實際上已差不多走到了盡頭,橋頭鎮蓬勃發展的賣淫業的牛耳,將在不久後由玉骨兒來執掌了。
玉骨兒當時也沒想到這一點。同治八年的一夜喧囂過後,她想到的不是用那筆不義之財去買姑娘,訂花船,進行賣淫業的擴張,卻是激流勇退。
玉骨兒知道,這行搶的事是四人做下的,不可能永遠瞞得滴水不漏,而只要漏出一點風聲,被十八姐知道,她的命就保不住。就算官家不處她個斬立決,十八姐也要以死相拼的。她好多次想過要走,走得遠遠的,永生永世再不回橋頭鎮來,再不聽十八姐那歌唱般的哭叫聲——十八姐歌唱般的哭叫聲對橋頭鎮人的記憶來說,只有七天七夜,而對玉骨兒來說,則是日夜連綿不斷,無休無止。
然而,玉骨兒卻沒走成。
元氣大傷的十八姐於淚水哭幹後,主動找到了玉骨兒的小花船上,像往常一樣,拉著玉骨兒的手說了許多體己話,要玉骨兒回來,在這困難的時候,幫她一把。十八姐做夢也沒想到,這樁搶案也有玉骨兒一份,還以為玉骨兒同她一樣也是受害者。瘋姑娘玉朵兒死得醒目,讓十八姐無從疑起。
十八姐對玉骨兒說:“……玉朵兒死了,你一個姑娘也沒有了,自己做,終是太苦,且也勢單少薄,倒不如再和姐姐一起做了。過去,我就讓章三爺問過你,你也說過,只要分二成利給你就成。現在姐姐給你二成利,你就過來做管事的二媽媽,幫姐姐管姑娘吧!”
玉骨兒心虛,一聽這話就怕了,可又不好說不幹。若一口咬定不幹,就不像她的脾性了。況且,二成利是她早先提出的,十八姐現在答應了,她也沒理由回絕。想了一下,玉骨兒應了,對十八姐說:“……姐姐,我聽你的就是。你現在也難,若是覺得給我二成利多了些,就少給點也行,我不會怪你的。”
十八姐也真能做得出,見她一客氣,竟說:“真是我的好妹妹哩!這麼知人冷暖。那,你就先拿一成半吧,過個年把二年,待姐姐緩過氣來,再按二成給你,你看行麼?”
玉骨兒本能的一陣反感,嘴上卻說:“行,咱姐妹倆的事,咋著都好說哩。”
十八姐又向玉骨兒訴苦,講修樓船要多少銀子,自己又如何困窘。最後再次提起了“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的話,要玉骨兒和她一起,再吃兩年苦。
玉骨兒心裡一陣冷笑,暗道,就憑你這又老又賤的樣子,只怕你願吃苦挨日,也沒多少人來日你了——除了那些一炷香的粗客。
想象著十八姐一夜接許多粗客,玉骨兒就禁不住一陣陣快意。
就這樣,捏著鼻子在橋頭鎮留下了。留下時玉骨兒已想了,穩住十八姐後,自己還是要走的。最好是找個碴子和十八姐鬧翻再走。可讓玉骨兒沒想到的是,遭了一場大難之後,十八姐已不是往日的十八姐了,身體和精氣神兒都大不如前,啥事真就靠著她管了,對她竟是言聽計從,讓她無從翻臉。玉骨兒反而更怕,總以為十八姐的笑臉後面隱藏著很深刻的懷疑。
玉骨兒把自己的疑慮和王大肚皮說了,也提到了自己遠走高飛的事。
王大肚皮心裡也怕,可卻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沒事的,妹子,你留在十八姐身邊才好呢!她真要壞咱,咱也好有個防備。再者說,她也害不了咱,哪一天她真要疑到咱頭上,咱就先下手把她滅了!這樣,不就一了百了了麼?”
玉骨兒說:“要不,你現在就和田家弟兄把她滅了,免得我擔驚受怕的。”
王大肚皮連連搖頭:“胡鬧,胡鬧哩!人家現在又沒疑到咱頭上,咱下這份毒手幹啥?不說做得太絕,天理難容,也……也自找麻煩哩!”
玉骨兒想想也是,便再沒和王大肚皮提起過這個話頭,嗣後,只得於小心提防中,和十八姐進行著貌似神離的合作。
隨著樓船的修復,白家新窯的開張,和一批批新侉子的到來,大小花船上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每夜都有大把大把的工票、銀票和現錢收進來。就是按一成半分利,玉骨兒每月也能分到近二十兩銀子。對十八姐的疑慮,這才在生意的火爆中一點點忘卻了,走的念頭也隨之消失了——不但是消失,玉骨兒這時還為曾有過走的念頭感到好笑呢。她走啥?她才不走哩!走遍世界,只怕也難找到比橋頭鎮更好的地方了。橋頭鎮的男人挖地下的煤,她和她的姑娘們就挖男人的錢袋。只要地下的煤挖不完,男人的錢袋就挖不盡。
到同治十年夏天,十八姐的小花船已增加到了十二條,另一條新樓船又訂下了,橋頭鎮的花窯業在十八姐近乎瘋狂的努力下,進入了一個新的發展時期。已走在人生末路上的十八姐,在罹難前的最後一段日子裡,又一次把自己的事業推向了巔峰,讓橋頭鎮的男人們不能不對她刮目相看。
肖太平後來和玉骨兒說過:“……這麼多年了,咱橋頭鎮能算上人物的還真不多,十八姐得算一個。這個女人不一般,是條砸不死的花蛇,你看看她要死了,她偏又活了過來,且活得更精壯。若是個男人,必是弄窯的好手,沒準老子還得和她拼一場哩!”
玉骨兒知道,肖太平這麼說,是因著對十八姐印象深刻。
肖太平當年在她的小花船上就發過誓,要在出人頭地之後日遍三孔橋下的所有花船。如今真的成了事,肖太平就來實踐自己的誓言了。
玉骨兒記得,好像就是樓船修復後她到十八姐的樓船上做管事沒多久,肖太平在一個秋天的夜晚昂昂然來了,身後還跟著兩個保鏢弟兄。
十八姐最識時務,再沒把肖太平看作當年的窯花子,一口一個“爺”的叫著,把肖太平迎上了樓船,肉麻奉承的話說了一籮筐。肖太平不理不睬,明擺著要找碴子,難為十八姐。
看到玉骨兒時,肖太平愣了一下,問:“你咋也混到樓船上來了?”
玉骨兒笑道:“咋著,這樓船我就不能來麼?我就配在小花船上點線香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