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1/3頁)
章節報錯
綿綿的學習成績一直就不怎麼好,家人誰都清楚,學校的老師也一樣清楚。
只是在兩個月前,成績對綿綿來說,似乎根本就不是什麼問題。即使綿綿的成績再差一些,上大學甚至上重點大學對綿綿來說也根本不是什麼問題。原本綿綿在市十六中上學,一年多前轉學到了延門中學。延門中學是整個延門市最好的一所重點高中,綿綿則分派在這個重點中學的重點班讀書。能在這樣的學校和重點班上學,再加上綿綿的背景,上延門市的大學可以說是張飛吃豆芽。光延門市就有四所大學,其中一所還是全國重點大學。特別是這所重點大學,交通便利,離家只有三站地,幾乎就在家門口。綿綿要是上了這所大學,那實在太方便了。至於另外的三所大學,雖然不是重點,但在省裡也都是很不錯的大學。綿綿究竟上哪所大學,武祥當時好像連考慮也沒考慮過。按武祥的意思,綿綿願意上哪所大學,就上哪所大學。因為這幾所大學的領導都曾三番五次託人給武祥說過,幾乎是千叮嚀萬囑咐,希望綿綿一定上他們的大學。這些學校的領導並沒有說假話,他們打心底裡都巴不得綿綿能上他們的大學。
之所以要爭著搶著讓綿綿上他們的大學,並不是因為綿綿有什麼特長,更不是因為綿綿學習成績拔尖,或者有見義勇為、發明創造、文體特長諸類的突出事蹟和成績。原因也就這麼一個,當然也是人所共知、見怪不怪的公開秘密,就是綿綿的舅舅魏宏剛是這個延門市的市委書記。這些學校的領導誰都清楚,招一個綿綿這樣的學生進來,就等於給學校的下一步發展拉來了關係,夯實了基礎。這些年,幾乎每一所市屬高校都在迅猛擴招,原有的地盤都大大不夠,捉襟見肘、四下缺錢。如果能同當地的主要領導搞好關係,在城市用地如此緊缺的情況下,有這麼一個市委書記的寶貝外甥女在學校讀書,那幾乎就等於擁有了可以輕鬆對話的經濟資源和政治資本。何況非此一項,一所高校同所在地的黨委政府,方方面面都會有著千絲萬縷、盤根錯節的聯絡。
延門市是一個近七百萬人口的大市,分管十五個縣區,而且是省裡條件最好最大的一個地級市,距離省城只有百十公里。還有至為關鍵的一點:延門市在省裡的地位之所以無比重要,因為整個省城幾乎就在延門市區的包圍圈裡。所以,能有這樣一個當市委書記的舅舅,綿綿的升學從一開始就壓根兒不是什麼問題。甚至綿綿到省城大學讀書,也不算什麼問題。
其實早就有人在暗地裡說了,綿綿根本就用不著參加高考,市裡省裡的這些大學根本就不在綿綿和綿綿舅舅的視野裡。綿綿的舅舅其實也根本用不著親自說話打招呼,早在上一個學期,甚至更早,綿綿將來上什麼樣的大學就已經有人給安排好了。
綿綿就魏宏剛這麼一個舅舅,綿綿的媽媽魏宏枝又是舅舅唯一的親姐姐。
綿綿的母親比舅舅魏宏剛大八歲,長姐如母。父親去世得早,魏宏剛幾乎是姐姐一手拉扯大的,大學畢業後,還和姐姐一家人一起生活了很長時間。也正因為如此,綿綿幾乎就是在舅舅的肩膀上長大的。
魏宏剛有一個兒子,平時管束頗多,家教很嚴。只有到了姐姐家裡,魏宏剛才能發出陣陣爽朗開懷的笑聲。魏宏剛對綿綿的愛溢於言表,在舅舅跟前,綿綿想幹什麼就能幹成什麼。除了天上的星星和水裡的月亮,綿綿想要什麼舅舅就能給她找來什麼。連綿綿的母親也逢人就說,綿綿都是讓舅舅給寵壞的。
其實誰都看得出來,在魏宏剛眼裡,綿綿比親生女兒還親。舅舅疼外甥女,比疼親生兒子還疼。魏宏剛如此疼愛外甥女,其實是對姐姐的敬重和回報。
綿綿的舅舅很年輕,今年只有四十二歲,是省裡最年輕的市委書記。以他的年齡和他目前的位置,前程無可限量。
有這樣一個舅舅,綿綿的未來也同樣鮮花遍地,前程似錦。
然而,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就在兩個月前,綿綿的舅舅在一次市委常委會上,突然被中紀委和省紀檢委的四個人帶走了。就像晴空一個炸雷,當人們回過神來再睜開眼時,一個威武莊嚴、頂天立地的市委書記,頃刻之間沒了,真就在延門市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一個在綿綿眼裡和藹可親、威武強大的舅舅,一個說話鏗鏘、做事鏗鏘,在錦繡斑斕的延門市大地上顯示著巨大魄力和超強能力的市委書記——綿綿的舅舅,就像是舞臺上的一場魔術,眨眼間,就這麼不可思議地在人間蒸發了,看不到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
在魏宏剛被宣佈接受審查之前,就有各種各樣有關魏宏剛會出事的傳聞與訊息,特別是延門市的社群網站上,更是帖子滿天飛。罵他的咬牙切齒,恨之入骨,說這個偽君子書記頭上長瘡,腳底流膿,天生就是地痞無賴、流氓惡霸;說好的斬釘截鐵地認為絕對是一個好書記被一幫小人陷害冤枉了。黃鐘譭棄,瓦釜雷鳴,魏宏剛幾乎就是當年的岳飛、于謙、袁崇煥。武祥和妻子魏宏枝,魏宏剛的妻子,甚至魏宏剛的司機、秘書,甚至於還有魏宏剛的外甥女綿綿和魏宏剛上了初三的兒子丁丁,每天都有接不完的電話和簡訊。簡訊、微信、微信群,還有大大小小的朋友圈,大段大段的也不知哪裡來的各種各樣的文章和時評,鋪天蓋地地佔滿了手機最醒目的位置。都在強烈維護著延門市的公理和正義,都在顯示著極大的憤怒和關切,或旗幟鮮明,或拐彎抹角,都奮不顧身地表示著堅決的態度和毫不動搖的意志。有一段時間,大家都以為什麼事情也沒有了,這陣風已經刮過去了。因為省裡下派的巡視組,也在巡視報告中對以魏宏剛為書記的延門市委領導班子進行了正面評價,並且讚揚市委書記魏宏剛“作風正派,嚴於律己,起到了應有的示範作用”等等。從此以後,家裡的電話更是響個不停,常常是手機剛接通,座機又響了起來。一個接一個的電話,鍥而不捨地,頑強果決地從一大清早一直響到漏盡更闌,甚至有很多他們根本記不起來究竟是些什麼人,是否真的認識,真的在什麼地方見過面,居然也不斷地不停地一次一次地打進電話來。有時候通話很久了,還是想不起打電話的這個人曾在哪裡見過,究竟是幹什麼的。每個電話時間都很長,都有說不完的安慰話,當然其中不乏義正辭嚴的議論和義憤填膺的聲援,也不乏各種各樣的主張主意和絞盡腦汁的出謀劃策。儘管他和妻子總是不斷地提醒對方,這種事情最好不要在電話上講,但電話那頭的聲音好像全然不顧這些警示和提醒,慷慨激昂有之,強烈抨擊有之,忠貞不貳有之,泣不成聲有之……於是武祥和妻子反倒要一遍一遍地寬慰和安撫對方,一遍一遍地給對方解釋:我們也絕不相信魏宏剛會有什麼大問題,我們一定要相信政府,相信紀檢委,相信組織和領導。如今已經是法制社會了,不會放過一個壞人,也決不會像過去那樣隨便冤枉一個好人,現在網上瞎傳的那些東西,其實也沒有多少是真的。宏剛當領導時間長了,哪能不得罪幾個人,這些人在網上發洩發洩,咒罵咒罵,都可以理解。至於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謠言和傳聞,我們不信也不看。如今當一把手,也得肚量寬些,想說什麼就讓人家說去……等等等等,直說得頭昏腦漲,口乾舌燥,好像對方都是魏宏剛的至愛親朋,不好生安慰就不能打消他們的憂慮和悲憤。
當時正值中秋節,雖然有八項規定,但借過節的機會,來家裡的人甚至比過年時還多,包括市委市政府各個部門各個單位的人,心往一處想地都借這個機會不斷到家裡來問候和看望。武祥夫婦當然明白,好多人都是想讓他們給書記傳話,讓書記明白,我們還是一如既往地支援著書記,維護著書記的尊嚴和聲譽。武祥也看得明白,這些人也知道,現在不同過去,往年可以不來,但今年一定得來。往年來是錦上添花,如今來則是雪中送炭:真出了事,當然誰也不來了;萬一沒出事,來不來,那感覺和心態可謂天壤之別。雖然沒有什麼貴重禮品,但水果籃子、土特產還是堆得屋子裡哪哪都是。
武祥和妻子當時見過的各個部門領導就不下幾十個,特別是妻子接待得不堪重負,老用手捂著要打的哈欠。凡是那些年紀大點兒的領導,常常是說了沒幾句,眼圈就紅了。安慰過後,緊接著又憤憤不平,思維敏捷,思考深刻:網路也是國家的網路,政府的網路,就沒個人管管嗎?宏剛是一把手,是書記,自己不好說什麼,政府部門難道就看著不管嗎?網上居然還說什麼紀檢委的已經調查問詢過好幾次了,宏剛都已經被監控了,連住所也被監視居住了。聽聽,這不明擺著造謠嗎?我們天天跟宏剛書記通電話,他一天到晚還是那樣忙得團團轉,什麼時候被監控、被監視居住了!
每逢聽到這些話時,凡在座諸君的共鳴都很一致,也都很堅決,都很氣憤,措辭基本上也都差不多:是啊是啊,確實太不像話了!這個網路也真該管管了,這讓領導幹部們以後還怎麼開展工作!我們也查過,也向上面反映過,但至今誰也不清楚,誰也查不出來,這些東西究竟是哪裡出來的,我們也沒有任何這方面的情況匯總。我們也不是沒有和魏書記說過這些事情,但魏書記從來也不表態,他有大將之風,既不介意也反對任何人追查這些東西。魏書記不表態,下面的人遲遲不敢妄動。其實,這股疾風從何處刮來,魏書記也不清楚,魏書記是市裡的一把手,這樣的事情,魏書記都不清楚不知道,我們怎麼能清楚和知道。不過魏姐您放心,那些傳謠的人政府肯定不會任其逍遙法外。我們支援反腐敗,但有些人借反腐敗肆意攻擊黨和政府的領導一把手,那也是決不允許的。
武祥漸漸地也看出來了,這些人雖然說是這麼說,話趕話地這麼說,反倒有了此地無銀的意味,並沒有什麼底氣。有時候,有些人乾脆支支吾吾地避開話題,淨扯一些不酸不鹹的淡話,甚至問到汽油還漲不漲價的問題……
實際上,有關那些沒完沒了的傳聞,對魏宏剛當時的真實情況,武祥和妻子心裡也一樣沒譜。妻子雖說隔三差五就往弟弟家裡跑,其實也很難見到魏宏剛的面。打電話不是不在,就是沒人接,好容易見著了,或者打通了,魏宏剛三言兩語就把話茬轉了。有時候妻子問多了,問急了,魏宏剛還會很不客氣,很不耐煩,甚至很生氣地打斷姐姐的話,吼道:你能不能不在電話上扯這些事情!不要添亂了好不好!你還嫌我不麻煩是咋的!有一次妻子好容易在家門口等著他了,沒想到宏剛擺了擺手,什麼也沒有說,雙目空洞,表情呆滯地頭一低坐進車裡,連車窗也沒開啟,一溜煙就讓車開走了。
也就是從那時候起,妻子的話越來越少了。連武祥也看出來了,妻子的弟弟魏宏剛確有異樣,他的心事全反映在了發灰髮暗的臉上,與平時的反差太大了。知弟莫如姐,妻子已經預料到弟弟說不定真有什麼問題。否則作為一個市委書記,對自己的親姐姐,怎麼會有這樣漠然的表現。就是裝也應該裝裝樣子,給家裡人減減壓力,安慰安慰。難道他會不知道姐姐心裡有多擔心多憂慮?
魏宏剛幾乎是姐姐一手帶大的,為了他,姐姐放棄了上大學的機會,對他操不完的心,吃喝拉撒都大包大攬,一手包辦,都二十好幾了還沒嫁人、生孩子。人們說,如果宏剛的姐姐當初上了大學,即使只是上了大專中專,魏宏剛還會有今天的機會和地位嗎?如果魏宏剛也像武祥這個姐夫一樣,只上了個初師中專什麼的,那他魏宏剛還能有什麼大出息?還能進省城的第一學府?還能當省城第一學府的學生會主席、團委書記?還能當今天的市長、市委書記?長姐如母,對魏宏剛來說,姐姐真正是恩重如山。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姐姐是擔心你、牽掛你,你怎麼能連個安慰話也沒有,給屁股不給臉地鑽進車裡就跑了,你這當弟弟的究竟是怎麼了?
沒有多久,那個越來越讓人提心吊膽的事情終於發生了。越是怕什麼,就越是來什麼。最令人膽戰心驚、想也不敢想的擔憂終於變成了事實……
眼看著就要過年了,一棵枯柳露出了當季的頹敗和破綻。也就是那次常委會上,魏宏剛當著所有市委常委的面被紀檢委的人帶走了。
緊接著,各種各樣的說法,一個接一個地傳到了武祥家裡來。有的說,當紀檢委的人宣佈完決定,坐在書記座位上的魏宏剛根本就站不起來,最終是被工作人員拖著架走的。有的說,魏宏剛被帶走的時候,只說了一句,請組織上照顧一下我的母親,她已經快八十歲了,身體也不好,最好不要告訴她有關我的情況。還有人說,魏宏剛走的時候,特別講了一句,我愛人什麼也不知道,我所做的任何事情,都與她無關……
其實,武祥明白妻子最想聽到的是這一切與妻子哪怕只有任何小小關聯的訊息,但一句也沒有。即使到了今天,也沒有任何有關這方面的訊息。
一如蛐蛐喊著,不知道藏在何處,緊接著,魏宏剛的秘書被帶走了、愛人也被帶走了,曾與魏宏剛一起搭過班子的主管教育衛生的副市長也被帶走了,連魏宏剛的司機也給帶走了,前前後後足有十幾個人都被帶走了。就在前幾天,連魏宏剛家裡的保姆也給帶走了。大蛐蛐和小蛐蛐們都在這個本該藏匿的冬天被翻露出來。
最忙最焦心的還是妻子。出事後、抄家前,妻子還去了弟弟家裡兩次,那時候弟媳還在,感覺弟弟的家幾乎像個墓地,倒不是不乾淨不整齊,而是那種陰森森的氣氛讓人喘不過氣來。過去顯得擁擠的熱氣騰騰的上下兩層二百八十多平方米的小樓房,現在突然空落落的,好像回到了寂靜最初的樣子,寂靜得活似座鬼宅。後來弟媳也被帶走了,保姆也被帶走了,緊接著又被抄了家,妻子就再沒去過弟弟的家,也不是不想去,而是弟弟魏宏剛的家根本就不讓進去了。
至於魏宏剛和這些人究竟在什麼地方接受審查,天知道。一說就關在省內,二說這是大案,一般不會在省內,估計得上北京。還有人言之鑿鑿地說,就在某某省某某地方某某樓某某層的一間小黑屋裡……
整整兩個多月過去了,也沒有任何人知道魏宏剛現在究竟在什麼地方。
魏宏剛關到哪兒了?恐怕成了整個延門市搜尋熱度最高的話題。
妻子剛開始還蒙著,一直不知道該怎麼辦,到了後來,連保姆也被帶走了的時候,妻子像是突然醒悟,發了瘋似的到處打聽弟弟的下落。最終她上躥下跳竟然找到了巡視組,還找了市紀檢委,打問弟弟的情況。也許是在巡視組和紀檢委那裡受了什麼刺激,回來後情緒極差,好幾天一句話也不說,也不碰家務,也沒去上班。有句話叫好奇害死貓,妻子真就成了那隻垂死一樣的貓,只是一息尚存的好奇心還未泯滅,竟讓她又想到了什麼,接著又去找省委市委,甚至還打算往北京跑。就這麼東跑西撞的,每天都被北風吹足了揪心的涼,揪心的寒,一直到了今天,還是沒有任何訊息任何結果。
在公開宣佈魏宏剛接受組織審查之後不久,武祥一家人很快就感到了一種明顯的變化:家裡的電話突然少了,越來越少,有時候一整天也接不到一個。再後來,倘若突然一個電話打來時,反倒讓一家人嚇得不輕。
家裡彷彿突然沒了生氣和活力,一下子就沉寂了下來。死靜死靜的,靜得讓人無法呼吸,就像被什麼死死壓住窒息了一樣,胸口憋悶得揪心般刺痛,連覺也睡不安生。現在掛鐘的每一聲嘀嗒都無比刺耳,武祥發現他可以聽到狂風吹破雲朵的聲音。而妻子常常是躺著躺著,突然一個激靈坐了起來,然後被什麼嚇著了似的長時間坐在那裡發愣,發呆。妻子有一次幽幽地問他:咋辦呀?
漸漸地,才意識到這件事對他們幾家人來說,都像天塌了一般!宣佈魏宏剛被審查的第二天,妻子就準備把魏宏剛已經上了初三住校的兒子從學校接回來,但魏宏剛的兒子丁丁竟然在學校宿舍裡怎麼也叫不出來,手機不接,讓人傳話也沒有回應,妻子這個當姑姑的在學校大門口站了整整兩天,既沒見到丁丁的影子,也沒等到丁丁的任何音訊。後來找到教導處才知道,丁丁壓根兒不在學校裡。丁丁早就在外面租了一套房子,打去年就一直住在外面。這些天根本不回家,也從不去學校上課。學校的老師包括班主任也都不知道丁丁的住處和下落,其他的聯絡方式也全都阻斷了。直到今天,妻子幾乎找遍了市區,也沒有打聽到丁丁究竟住在哪裡。丁丁的手機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簡訊、微信、QQ統統不回。妻子甚至到派出所報了案。接待妻子的民警一臉春風迎了上來,但一聽說是魏宏剛的兒子,民警的臉立刻就換成一副漠然的樣子,淡淡地說,一個大男孩,能出什麼事?寫個情況,辦個手續在家等著吧。妻子寫了個報案材料,警察看也沒看就扔到桌子上那一堆報紙檔案上了。
妻子那時候顧頭不顧腚,抓著手機通訊錄給這個打,給那個打,就差沒打給電話本身了。妻子那時候足蹬旅遊鞋,去東家找西家,去找此前經常來往的朋友,請他們也幫幫忙。但往往是應承得很好,卻沒有任何結果。前後找了不少人,結果竟然沒有一個再打回電話來。有時候著急了再打電話給這些人,居然都打不通了,甚至有些人鈴聲剛一響就給摁了。
好久以後,武祥和妻子才漸漸明白,當初有那麼多電話,其實都只是試探、只是打問,只是抱著一種押注的心理。其實,他們肯定都知道魏宏剛有事,肯定都知道魏宏剛的情況很嚴重,也肯定知道是哪些人在不屈不撓、不依不饒地在死磕、在舉報揭發魏宏剛。但萬一沒事呢?萬一魏宏剛不僅無事,而且還繼續穩穩地坐在書記位置上以至又被提拔了呢?那這一個電話可就價值萬金,一個問候比平時的多少努力都更有作用、更有效果、更有價值。一俟等到後來確實出了事,等到魏宏剛果真被紀檢委帶走了,等到這些舉報和傳聞都已經成為事實了,等到報紙上終於出現了那些大家都明白無誤的用語時,都清楚“嚴重違紀違法”意味著怎麼回事時,電話咔嚓一下就沒有了。不僅沒了電話,連涇渭分明的界限也一下子就劃分出來了。對這樣的人,這樣的人的家屬親屬,躲都躲不及,還會往上湊?幹腳還要往泥裡踩?“嚴重違紀違法”,這就意味著這個案子已經成了鐵案,死案。不管是什麼人,即使有通天的關係,登天的本事,也絕沒有什麼辦法再能把它翻過來。紀檢委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確鑿的證據,決不會以這樣的用詞,在市委常委會上把一個市委書記直接帶走。這在延門市史無前例,幾乎就是十惡不赦、罪不容誅的大案要案,當然,立刻也就成了驚天動地、家喻戶曉的爆炸性新聞。紀檢委絕不會隨便在全市幾百萬人面前,把市委書記像犯人一樣帶走!別夢想最終會不了了之,變成冤假錯案,甚至天地翻轉,平反昭雪,官復原職。中國的現實是,一個領導不管職務多高,一旦被雙規,即使不被判刑,即使處理得很輕,但行政級別、公職工資也絕無可能再保得住了。這也就是說,延門市這個市委書記職務,就算是再選十個百個,即使在現有的幹部裡挨個選,哪怕選出阿貓阿狗,也絕無任何可能再讓綿綿的舅舅魏宏剛來擔任了。
退一萬步講,就算你真的是冤枉的,這個案子真的應該翻過來,那也只能是很久以後,甚至是幾年、十幾年以後的事情了。更何況一個有近七百萬人口城市的市委書記被冤枉了的案例,在現在這種社會條件下的比率和可能性實在是太小了,幾乎是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