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回到集鎮的時候已經天黑了,我沿著街道往南走,戲臺還在。幾聲敲門聲之後,班主出來開門。看到我他先是大驚,以為我已經被官軍當做山匪給殺了。接著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數落,我全然不理睬,徑直本想自己的房間。

我仍舊像以前一樣。每天收拾舞臺、道具、服飾。日子一日重複著一日,生活一天抄襲著一天。我的心情依然沒有平復。我還時常的夢見季紅。夢見她哭著跑過的羊腸小道,夢見她淚眼斑斑的坐在梳妝鏡前,夢見她坐在院落裡,眼神極其憂傷的凝視著門外。

秋漸漸的深了,一成秋雨一成涼。今天我休息,沒有了忙碌的工作,心情反而更加惆悵。我坐在屋子裡,將客人打賞的銅錢抱起來放進揹包。此時,贏苑進來了,她是戲班裡唱青衣的戲子,年紀不大,唱腔很好。也是我在戲班比較熟識的一個人。

“看你最近一直心事重重的,滿臉的憂鬱,是遇到什麼事了嗎?”

贏苑坐到窗前,端著嫵媚的丹鳳眼凝望著我,嘴唇還不時的嘟囔著。見我低頭不語,她走近我又重新問起。衣袖還不時的散發出濃郁的香味。

我聲情並茂的從第一次夢見季紅一直講述到與她分別。說完後,我坐在床邊唏噓不已。贏苑聽得潸然淚下。她靠近我,挽起袖管,聲音柔軟的安慰著我。然後唉聲嘆氣的講述著自己的身世。

“我們戲子是下九流的行當,身份低下。即便將來嫁人,也只能做妾。根本無法擁有自己的情感。自從你來到戲班,我就發現你與別人迥然不同。你的衣著,你講話的方式,你的見識完全不像我們這個行當的人。你不像我們這樣毫無未來可言,你應該擁有自己的前程。”

“我來到這其實就是為了尋找季紅。戲班走南闖北。去的地方多,能見到的人也很多,這樣更利於找人。而且在這裡我也能解決自己的溫飽問題。一舉多得。我不曾想到我會以這樣的方式遇見她,也許這就是宿命。”

“你也別太難過了。天涯何處無芳草。終究能遇到自己中意的緣分。在這裡既然這般煎熬,不如回去看看她,就當去看福慶了。沒必要痛苦的活在思念之中。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想陪你一塊去呢!”

我故作輕鬆的衝著贏苑笑起來,然而內心卻在滴血。贏苑鼓著雙腮,若有所思的盯著我。然後神秘的從袖管拿出一個手絹遞給我。我慢慢地開啟手絹,裡面有一個熟雞蛋和幾塊糕點。贏苑頑皮的衝我挑眉,示意我嚐嚐。

“我發現你從回來開始就黯然神傷的,叫人挺心疼的,昨天藉著去買油彩的機會,專門給你捎回來的。”

我就著熱水慢騰騰的吃起來,並遞了一塊糕點給贏苑,然後我們相視而笑。我的心情也隨著她爽朗的笑聲舒緩很多。

“雪遙,那天官兵與山匪交戰,那麼恐怖的場面,你怎麼敢出去救人的。你不害怕嗎?你救的那個就是福慶吧!你後悔救他了嗎?若果他當時戰死了,說不定。”

贏苑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我已經知會其意。而且我更不後悔我救了下福慶。我現在還能清晰的感受到在這個空間緯度初見他時的心情。

我收拾行裝,然後到街上買了些禮品,再次不辭而別,踏上回福慶家的路途。此時,我的心情坦然了許多。我也開始想念福慶與季紅。

山路間鋪滿落葉,瑟瑟秋風胡亂的撥弄著我的頭髮。秋雨過後,山間空氣夾雜著絲絲甜味。路上偶爾三兩個行人,手裡拿著油紙傘,和顏悅色的與我擦肩而過。我哼著小曲,步履輕緩,以往的抑鬱都如天上的雲朵,被風吹散,化作雨水,滴落入土了。

推開院門,虞粟正坐在院子裡,手裡的白薯幹被咬出一彎新月的形狀。季紅抱著新編制的竹蓆,手裡提著用麻繩捆在一起的幾個籮筐,正準備去集市上售賣。看到我,她長長的呼吸著,嘴角掛起的微笑平添些許淡淡的哀傷。我這才注意到她耳後的傷痕,以及其額頭深深淺淺的結痂。

季紅搬出小方桌,虞粟緊跟其後,費勁的拿出一把椅子,而後,在方桌上放上茶具續上熱水。再端出一盤花生。季紅囑咐虞粟照顧好我。便去往了集市。後脖處,新鮮的傷痕像是西方油彩畫中的一筆,飽含某種情愫的躺在她的頸後。讓我切切的心疼,又深深的疑惑。

“虞粟,你父親呢?”

“喝醉了,在屋子裡躺著呢!”

“你母親怎麼受的傷?”

虞粟低下頭,眼淚像斷線的珍珠,顆顆重重地砸向地面。深切的傷心在他稚嫩的臉上,一覽無餘。手裡的白薯幹,也丟在了地上。

“虞粟不怕。有什麼事跟叔父說說。不哭了啊。”

“那天你走後,我父親問母親你們在哪遇見過。母親搖搖頭,說不知道在哪遇見過。但是多次在夢中見過你。並且感覺你特別的熟悉,總感覺與你相識已久。就是想不起來在哪相逢過。再加上你也有此般感覺。我父親就斷定你們有過時間久遠的情愫。他鬱悶不堪,又因為你救過他的命,他不忍斥責你們什麼。只能悶悶的喝酒,酒後就打了我母親。我母親沒有哭,也沒有躲,就坐在那,任由我父親揮動棍子。叔父,你真的與我母親在以前就認識嗎?”

我搖搖頭,聽著虞粟一字一頓牙牙的說著。內心翻江倒海一般,原本平復了的心情瞬間又激盪起來。這也讓我更加確信,我們之間一定有過深切入髓的情感。只是經歷了一次或者數次的緯度空間的變換,記憶的重組,深刻的記憶被稀釋了,以至於我們都忘記了彼此相逢,相知的時間場景。

福慶爛醉如泥的躺在床上,滿屋子的酒精味撲鼻而來,讓人陣陣作嘔。我端來濃茶,扶起福慶,喂他喝下。福慶掙扎了幾下又鑽進被子,昏昏的睡去。

我坐在院子裡,糾結萬分,不知道是走還是該留下。我讓虞粟指給我去往集市的路,再囑咐他照看福慶。就起身去往集市了。我不知道我應不應該去找季紅,去找她,或許是個錯誤,不去找她肯定會有遺憾。這可能會是我最後一次見她了,因為之後我打算離開,不再回來。這一別,此生不再相見,來世我們必然成為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