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從上鎖那一刻起,就沒有正眼看一下這些人,此時站在門檻前,只見火把搖曳,身前身後都是勁裝釘鞋的腳,耳邊則傳來陰惻惻喝聲:“想過去?跪下來,爬過去!”

對此羞辱,海瑞恍若未聞,慢慢轉過身子,背向院門,抓住鐵鏈後在門檻上坐下去,然後抬起雙腳,移動身子把腳移向門檻外,又抓住鐵鏈,自己慢慢站了起來。

提刑太監臉色立變,東廠檔頭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神裡的擔憂。

這種方式不出奇,換一個環境,正常的旁觀者都能想到,但在此情此景下,任誰揹著這副枷鎖,就算是當朝一品大員,恐怕都懵了。

此人如此表現,說明是真的不慌不忙,沉靜如水。

“想要從這樣的人嘴裡問出話來,怕是難了……”

“若是問不出來,我們得吃掛落啊!”

且不說東廠上下的擔心,這邊海瑞出了家門,挪移著向著囚車走了過去,全程配合。

終於有番子上前幫忙了,一邊一個提起瘦削的他,送進囚車內,朝著詔獄推去。

錦衣衛沒有參與緝拿,但審問的過程是肯定要經手的,畢竟現在東廠根本沒有強幹之輩,人手還被分出,用來做了另一件事。

說來也巧,囚車抵達宮城前,正要往詔獄的路上拐,就見不遠處前呼後擁,又一群東廠之人擁著一位,也剛剛抵達。

“那就是揭下皇榜的奇人?怎的是個女子?”

個頭高的遙遙張望,在燈火的映照下,隱約看到正中是一位女子。

只是短暫的議論後,東廠上下就閉上了嘴。

因為此女看似被簇擁在正中,卻又好似根本不在此間,周身籠罩在一層盈光中,飄然若仙,聖潔無塵。

至今所見,除了昔年那位氣清神秀,謫仙臨塵的天師,再無人有這般氣質。

“趕緊走!”

為首的提刑太監,更覺得自己這夥押解犯人的,根本不該出現在這裡,衝撞了這位仙子,趕忙要換道。

然而令他們萬萬沒想到的是,眼前一花,那女子突然出現在囚車前,靜靜地端詳著海瑞。

海瑞根本不關心什麼皇榜,哪怕這件事在京師鬧得沸沸揚揚,在他看來也是嘉靖一意修玄,走火入魔的鬧劇而已。

天子腳下,新年之時,飢寒而死的百姓倒滿在大雪之中,遠方的關中大震更不知死傷多少,可憐大明子民苦上加苦,多少死於苛政,多少死於飢寒,

活人不顧,反倒超度死人……

何等荒謬!

“是你?”

可眼前突然出現的這個白玉無瑕的女子,卻是讓海瑞怔住,因為早在年前,此女就出現過,對著自己頷首微笑,然後於漫天風雪中消失不見。

那時雙方未有一句言語,如今自己為階下囚,隨時可能身死,而女子揭下皇榜,若能解聖上之憂,自然青雲直上,榮華富貴。

此時境遇迥異的兩者相見,對方卻主動上前,甚至開口稱讚:“樸實剛健,大巧不工,放眼世俗,有拯救蒼生之願者,唯汝心志最堅,可託重任!”

一雙雙驚詫莫名的視線聚集過來,海瑞抿了抿嘴,沉聲道:“我不認識你。”

女子微笑:“無黨無私,自然不識,吾名玉淨,真武座下,汝今識得了。”

此言一出,海瑞還未反應,旁邊想要阻攔,又莫名不敢的東廠上下,已是變色。

真武座下?

真武帝君的名號,對於大明臣民來說自然無人不知,武當山能有那麼高的地位,也是因為供奉真武大帝,現在真武座下的神女居然現世?

換做以前,他們是不信的,這事太玄奇了,但東廠也有訊息靈通之輩,想到近來武當山確實有神仙現跡,連此前破滅倭國的天師都至神山,不再回京,若說真武大帝顯靈,還真有可能……

海瑞對此卻是凝眉,無論對方是真是假,與他都無關係,可對方言辭鑿鑿,卻令他莫名感到一絲古怪。

“此番言語,有何意圖?”

海瑞對於自己如今的遭遇,是早早就預料到的。

臣子規勸行差有偏的君父,本不該直接上《治安疏》,行如此決絕之事,但海瑞權衡許久,卻是別無他法。

因為造成如今的局面,並非一人之害,而是從太祖高皇帝就隱隱種下了惡果,將孟子牌位搬出孔廟,便是不認同“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的治國至理,專行一君獨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