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陣仗確實太罕見了,起初還有人議論,可當東廠的名字一出,如同無聲的咒言,飛速擴散了出去,不僅行人噤若寒蟬,作鳥獸狀散去,就連前方的官員都嚇得趕忙下轎,雙腿飛奔著避讓開來。

「呵!」

陳洪被東廠番子簇擁在正中,將遠處的這一幕盡收眼底,身披一撩黑色披風,獵獵作響,在寒風的吹拂下,正好將那花團錦簇的大紅蟒袍露出,威嚴霸道,高高在上。

蟒袍上的蟒形與天子的龍形極為相似,只是少了一個爪子,因此與飛魚服、鬥牛服一樣,都屬大明天子的特別恩賜,並且為了保持這一尊榮,明廷屢次申令,不許隨便服蟒衣。

嘉靖年間就有「文武官不許擅用蟒衣、飛魚、鬥牛、違禁華異服色」,倘若觸犯,「科道糾劾,治以重罪」,甚至直到萬曆年間,首輔穿蟒袍才算是慣例,以前都是特別恩賞。

不過以蟒服賞賜臣屬,並不是首先從文官開始的,恰恰是從宦官開始的,「永樂以後,宦臣在帝左右,必蟒服」,那些大太監都是四爪蟒袍的,到了天啟的魏忠賢,乾脆私穿五爪蟒袍,橫行一時。

陳洪自然遠遠沒有那般囂張的資本,但離京之前,得嘉靖特賜蟒袍外行,此時端坐在高頭大馬上,一路享受著眾人驚懼敬畏的目光,那下巴都要昂到天上去了。

於是乎,他甚至沒有看到城門前候著的風澤子一行,就要直接入城。

「那是吳師弟,他來迎接督公了!」

直到同行的道人範雪崖拍馬上前,高聲提醒,陳洪這才一勒韁繩,朝下面望去:「呦~哪兒呢?」

城門口的行人紛紛跪倒,頭一個壓得比一個低,不敢跟臭名昭著的東廠對視,唯獨一位風度翩翩的道人走了過來,稽首行禮:「貧道風澤子,見過督公!」

陳洪高據馬上,回話道:「還真是吳道長啊,以前在大內見過的,咱家有禮了!」

由於騎馬顛簸,這位的胯下掩飾不住的異味,風澤子的眼神深處就浮現出一絲嫌棄,沒根的玩意兒,抖什麼抖?

而想著這位道人的身份和在陶氏的地位後,陳洪的眼神深處也浮現出一絲輕蔑,入贅的女婿,裝什麼裝?

互相鄙視了一番,終究還是風澤子露出巴結之色:「督公車馬勞頓,貧道早已備好了酒宴,接風洗塵,還望賞臉移步!」

看到早早備好的八抬大轎,陳洪用鼻音嗯了一聲,翻身下馬,施施然地邁入轎子。

「吳道長用心了,這酒菜很合咱家心意……那龍女還居於李神醫屋中麼?」

陳洪執行起嘉靖的命令來,也絕不含糊,一路騎馬趕來,屁股還沒坐熱,胯下依舊生疼,在堂上用了些飯菜,馬上就開始問及龍女了。

風澤子道:「在的,就在城東的東壁居內,李神醫一直居於其中,煉丹行醫。」

陳洪似笑非笑:「道長沒有去拜訪?」

風澤子露出苦澀表情:「其實我師對李神醫印象頗佳,緣慳一面,頗為可惜,貧道自然也想拜訪一二,可惜神醫從不理會……」

陳洪嘿了聲:「早就聽聞這位神醫淡泊名利,果不其然吶,連萬歲爺在宮

中盼著,他都敢一直停留於東南,真是……嘖!」

風澤子目光一動:「督公此次親自出馬,那又是不同了,想來李神醫是不敢抗命的!」

陳洪笑了笑,拿起酒杯,品了一口。

李時珍和陶仲文的較量,牽動了不少人的心,相比起來,陳洪還是更看好陶仲文一方,沒道理整個道門的魁首,比不過一個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醫師。

但他從呂芳身上學到了一點,身為內臣,沒必要在外臣身上下注,反正無論外面誰爭贏了,最終都會巴結內廷的,大內的權勢才是他們安身立命的根本。

所以正事不能耽誤,陳洪掠過這個話題,再度問道:「咱家得萬歲爺信任,不敢有絲毫辜負聖恩,這一路上快馬加鞭,終至杭州,當速速通報李神醫,面見龍女,不知道門靈食可曾備好?」

範雪崖道:「靈芝瑤草,石髓雲液,金漿玉醴(l),交梨火棗,皆有所備。」

陳洪奇道:「靈芝瑤草,石髓雲液,萬歲爺煉丹時,咱家是見過的,但後面這金漿玉醴,交梨火棗,卻是孤陋寡聞了!」

範雪崖撫須道:「金玉本為不朽之物,玉醴金漿,便是提煉其中精華,仙人久服,是為金身玉體,卻不合凡俗之用,我等道門也是福地之內,才有這等靈品,今次都取來了。」

陳洪恍然:「原來如此!」

範雪崖接著道:「交梨火棗,乃飛騰之藥,吾等所備,亦是靈區內所種的上上品,提前採摘,只為讓龍女滿意。」

陳洪一聽提前採摘的,又是梨啊棗啊的,頓時不感興趣了,卻不知這交梨火棗,才是靈種。

收服悟空的安天大會上,眾仙給如來獻禮,赤腳大仙獻的就是「交梨二顆,火棗數枚」,而瀛洲九老之地,也有「碧藕水桃為按酒,交梨火棗壽千秋」,後來比丘國壽星收白鹿時,也是以火棗讓國王康復,八戒還討要,壽星調笑改日送他幾斤。

所以陶仲文命道門備下靈食,最為珍貴的正是交梨火棗,看似挑不出毛病,又能挑出毛病。

因為天地異變後,汙穢夾雜,那福地靈區內所鐘的靈種,早就大不如前了,龍女不可能滿意,還是糊弄居多。

陳洪並不知這點,一聽都是神仙所用,放下心來,暢飲了幾杯,看了看外面暗下來的天色,眉頭一動:「錦衣衛沒來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