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顯愣了愣,不敢隱瞞:“她對娘娘有不敬之言,孩兒已準備休妻。”

武后點頭:“休了的好,那女子不是持家的,如今母族又遭難,更會心生怨恨,留在身邊途生禍患。”

李顯聽著她那冷漠的語氣,倒是覺得以前的母親回來了,下意識地道:“謹遵娘娘的話!”

武后又看看李賢和李旦,對於這兩個兒子倒是沒什麼關照的,轉向長公主時,倒是露出發自內心的疼惜之色:“孩子,娘娘以前對不住你,等娘娘走後,你皇兄會為你選一戶好人家的。”

長公主聞言大哭起來:“娘娘不要離開我!娘娘不要離開我啊!”

武后輕輕撫摸著女兒的頭髮,也沒有多說什麼,等到她不哭了,才開口道:“你們退下吧,我和陛下有話要說。”

李賢、李顯和李旦紅著眼眶,將長公主攙扶著帶下去,殿宇內就剩下了武后和李弘母子。

李弘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他這些天常常來陪伴武后,看著她的身體每況愈下,知道那一天真的要到來,正要聆聽母親的臨終遺言,就聽武后問道:“如今朝野上下的局勢穩定了嗎?”

李弘怔了怔,臉色變化,忍不住道:“娘娘,事到如今,你還記掛著政事?”

武后笑了笑,看著這個嫡長子:“怎麼?陛下認為我不可理喻?”

李弘沉默。

沉默其實就是回答。

武后悠然道:“孩子,你從幼年懂事之時,就是太子,權力得來的容易,自然就無所謂放下的艱難,而我不同!”

她露出回憶之色:“我自記事起,就嚐遍了世道冷暖,兩位兄長為了侵吞父親的家業,將母親與我們姐妹趕出,後來去到楊家,寄人籬下,看人臉色……”

“後來進宮,母親垂淚不捨,我倒是很憧憬,希望能透過在後宮中獲得地位,來改變自身的處境……”

“結果事與願違,太宗由於文德皇后病逝,對後宮基本失去了興趣,女子爭奇鬥豔,卻都吸引不了太宗的目光。”

“眼見太宗身體每況愈下,我想為他生下一子半女,那樣就不必出家,可以守著兒女過日子,也無法如願……”

“太宗駕崩的那一年,我還是去往了感業寺,被逼削髮為尼。”

聽著母親和爺爺的往事,換成以前李弘會很尷尬,此時也禁不住聆聽,感受到那寥寥數語間不甘與絕望。

武后臉色平靜,就像是講述別人的往事,但從她咬字的輕重來看,那段歲月顯然是刻骨銘心,死也不會忘卻:

“小人勢利,在感業寺每一時都十分難熬,整日遭人白眼,還有年老尼姑的苛刻。”

“最為可怕的是,她們那一眼可以看到頭的人生,韶華虛度,恩澤無享,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好在我沒有被打倒,依舊每日梳妝,盡取身邊一切之物,讓自己容顏不改,等待機會。”

“當你父親來寺內,我才能與之重續往昔那一線情緣,得以重回大內。”

“我若服輸,當年在感業寺就認命,佛前多一誦經老婦,生老病死,無聲無息,又有誰知道?”

“唯有不服輸,才有了現在的我,現在的你!”

李弘微微屏住呼吸。

武后看著這個兒子:“以我的出身,從小就必須明白一個道理,人能仰仗的,唯有自強,而當外界無所依靠,自強往往也就代表著不擇手段,因為根本沒有別的選擇……你不理解我的殘忍,那也是正常,因為你生來就是太子,不需要如我這般。”

“而我就算把握住了機會,永徽三年,剛回宮中時,也是如宮婢一般,戰戰兢兢,小心服侍王皇后,受著蕭妃的嫉妒侮辱,每天都擔心自己能不能活到明日。”

“我更害怕,是那時自己也年近三十歲,避免不了色衰愛馳,你父親身為聖人,宮中必然缺不了美人,當時愛我,卻又能再留戀幾日?如果再把我送回感業寺,我也沒法再撐不下去的……”

“在滿心彷徨之下,我發現了權勢,那真是世上最迷人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