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總是這般風雲變幻。

實際上,武后並不願意現在就如此招搖。

她是很有耐心的,希望等候李弘病重到徹底喪失了處理朝政的能力,再行使先帝遺詔中“軍國大事有不決者取皇后進止”的權力,團結外朝的力量。

當然,由於遺詔裡面還有李元芳的存在,她獨掌大權是不現實的,但是沒關係,李元芳終究影響不到後宮,別看聖人死後她成了太皇太后,看似沒有榮升為太后的裴氏重要,但雙方的政鬥能力根本不是一個級別,如果裴氏乖乖聽話倒也罷了,如果也敢忤逆她這位婆婆,就將之逼死,順理成章地獨攬後宮大權,再遙控外朝。

到那時,才是重新掌權,現在這群命婦跟隨,只是表面的繁花似錦罷了。

但由於她之前聲名喪盡,門庭冷落,這個時候各家依附上來,她也不能拒絕,自始至終帶著笑容,時不時地淡淡點評幾句,賞花也賞人,眾命婦凝神傾聽,再也沒有面對皇后時的隨性,不敢錯漏半個字。

等到雙方位置再度回到支配與被支配,武后知道過猶不及:“長生院許久沒有這般熱鬧了,諸位回吧,不用再陪我這個老婆子了!”

眾命婦看著她容光煥發的面容,羨慕之餘更加敬畏,齊齊行禮:“妾等告退,明日再來宮中覲見太后!”

武后滿意地笑了。

回到殿內,她又喚來隨身內侍,詢問今日宮內的情況,主要是貞觀殿內的情形:“聽說聖人下令備戰吐蕃?”

蔡太監搶先道:“回稟太后,確實如此,群臣對此頗有微詞,紛紛進言,遼東剛復,當休養生息,不宜再對吐蕃大動干戈!御史臺還進奏,內衛為求立功,屢宣戰事,實乃窮兵黷武,當受懲處……”

武后似笑非笑:“聖人近來所為,確實有幾分急切,不過掃平外敵,令大唐邊境安寧,也恐怕是聖人最後的心願了,這個時候是不能忤逆他的,更何況對內衛發難了……反倒要防止內衛些,那李元芳可是膽大包天之輩!”

這話就十分露骨了,高太監的頭趕忙垂下去,耳朵豎起聆聽,準備寫簡報傳過去,蔡太監的臉上則忍不住露出笑容,甚至輕輕嘿了一聲。

這一聲很是輕微,但武后逼人的目光立刻落在他的身上:“聖人龍體抱恙,你卻發笑,是在盼著聖人賓天?”

蔡太監愣了愣,趕忙象徵性地跪下:“奴失態了!望太后恕罪!”

他語氣很輕鬆,似這些貼身親信,誰不知道自從聖人拒絕了讓太后輔政後,最盼著皇陵開啟的,就要屬這位生母了,雙方早已沒了母子親情,他自然也不慌。

然而這次武后的聲音裡,卻透出刺骨寒意:“恕罪?惡咒聖人,豈可恕你罪名,拖下去,給本宮杖斃!”

蔡太監愣住,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禁衛從殿外走入,拿住他的肩膀時,才癱倒在地,下身惡臭湧出:“饒命!饒命!奴對太后忠心耿耿!忠心耿耿啊啊啊——”

淒厲無比的哀嚎聲逐漸遠去,武后看著蔡太監留下的穢物,露出嫌惡之色,宮婢趕忙過來擦拭,驚懼得渾身發抖。

高太監的頭垂得更低了,幾乎壓在胸前,眼神裡卻悲涼得沒有半分意外。

武后之所以重用他們這些太監,是因為之前命婦被武懿宗的惡事嚇跑了,她無可奈何之下才啟用了太監,如今命婦重歸,那些出身名門的貴女,背後的人脈關係,豈是他們這些內侍可比?

所以太監的作用除了在宮內當眼線外,已經變得可有可無,畢竟還有宮女為武后所用,而他們這些貼身內侍,更知武后不少汙點,萬一李元芳趕在聖人駕崩之前要對她發難,是有可能從內侍身上入手的。

高太監跟了武后太多年,早就看清楚了,這位對於其他人都那麼殘忍,不可能反倒對他們這些身體殘缺的人好,利用完後痛下殺手,不會有絲毫遲疑,這才是武后。

果不其然,武后處理完蔡太監,又轉了過來,眼神裡厲色閃爍。

高太監一動不動,已經萌生了死志。

但最終,武后還是沒有決定將內侍一棒子打死,畢竟現在還未到勝利的時刻,清除掉那種最張狂的就夠了,有些事以後再做不遲,臉色舒緩下來,開口安慰道:“不必驚懼,你一向勤懇,謹守本分,好好辦事便是!”

高太監這才跪下,以一貫逆來順受的姿態道:“謝太后!謝太后!”

武后擺擺手:“去吧!將其他人喚進來!”

高太監回道:“是!”

他又拜了拜,想要起身,但生死之間的恐懼感此時才擴散開來。

明明有一身上乘功力,卻腿腳發軟,步履蹣跚地退了下去。

一路回到自己屋內,高太監深吸一口氣,簡報寫得更加細緻,默默地做出祈禱:

“願聖人長命百歲!願太后惡有惡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