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心翼翼地睜眼,屋裡漆黑一片,只有門縫中透出些微的光線。太子還在咫尺之內,他的右手臂撐在門框上,身上的熱氣不斷向我撲來。我不斷髮抖,口乾舌燥。再下一刻,太子探出身子傾向我。

再晚就來不及了。

我猛地回過神,低頭彎腰從太子的臂彎之下逃離,順著牆走出幾步,確定太子沒有跟過來之後才停下轉身。太子還在原地,但他換了個姿勢,背靠在門框上,低低地垂著頭,雙手抄在胸前。

“于思梅,現在不是你耍心機的時候。”太子咬牙切齒,聲音中滿是剋制不住的怒火和慾望。

我意識到現在的狀況,不敢再有半刻耽擱,說:“對不起,是我冒失了。我確實沒有這個意思,剛剛是一時糊塗,我先走了。”

說著,我緩慢地伸出手,打算開門離開。太子按住了門,說:“我會給你名分的。”

“名分?”我不禁一笑,“你會正大光明的娶我嗎?你會讓我做你一生相敬相守的妻子嗎?”

太子明顯一愣,片刻之後才沙啞地說:“你不好奇我的身份嗎?你明白你跟了我代表著什麼嗎?”

我莫名地來了脾氣:“若你實在難受的話,也可以自行解決。”

太子強撐著抬起頭,狠狠地看著我:“你以為你是誰。就算是十年前的美人族,我們大周也從來沒將其放在眼裡。你還自詡不凡,還覺得自己肩負多麼重要的使命。你跟你主子一個樣,不知天高地厚。對我來說,你或者石寧都是一樣。只是石寧居然如此算計,我不想讓她得逞而已。”

聽他的意思,今早我和石寧的談話被他聽去了一部分。想到自己對著石寧的豪言壯語,在唐欣面前我還有些難為情,面對太子的嘲諷我卻只感到憤怒。

也許是因為太子此刻沒了往日的莊重儀態,我無心太多顧慮,說:“蘇公子,你說得對。我做什麼都是笑話,最多隻配你們大周人在茶餘飯後提起。不過蘇公子,你又算什麼呢?你是大周的名門貴胄,自小錦衣玉食,受人供奉,自然應該比我有資格談責任,談擔當。你父親希望你能繼任家主,如果你心中有一份使宗族安寧,親人安居的信仰,就該當仁不讓,盡到應盡的責任。家主之位不是長幼秩序的證明,不是虛無縹緲的名譽,說什麼兄弟情深理應恪守五常,說什麼世風日下不願與世浮沉,蘇公子這種毫無裨益的顧影自憐真讓我大開眼見。”

話音剛落,太子一個箭步,瞬間來到我面前,我根本來不及反應。他頎長的身形完全擋住了周圍的光亮,我只能看到他那雙似乎冒著火光的雙眼。

“于思梅,我再說一次,現在不是你耍心機的時候。不要試著用你們美人族對付其他人的招式來對付我,我已經很包容你們了。”

“耍什麼心機?你也覺得我是在欲擒故縱?蘇公子,我是喜歡你,對於你我有過無數的憧憬。但我上次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于思梅絕不做任何人的陪襯。你呢,你對我是怎麼想的?對你來說,我和石寧真的沒有差別嗎?”

太子又貼近我半寸,熱氣將我包裹:“你為什麼非要現在說這些有的沒的。于思梅,你難道不明白此刻是什麼狀況嗎?”

我十分清醒,也十分冷靜:“我不明白,就像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在報國寺。你根本割捨不下京城的事,對於你的父兄,你的家族,你真的像你對我說的那樣徘徊無力嗎?祁充兩個月裡幾次三番到報國寺來,你敢說與你無關?你根本不喜歡石寧,甚至厭惡她的存在,為什麼不趕她走,難道只是因為她有幾分姿色?”

太子在我耳邊發出咯咯的怪笑:“你根本不明白我承受著怎樣的壓力。”

我已經喪失了恐懼的情緒,說:“你如此態度模糊,曖昧不清,只會引得各方妄加揣測,形勢更加混亂。何不爽快一點,”

“于思梅,你不配對我的事說三道四。”

“你也不配待在報國寺,你擾亂了這裡的清淨。”

恍惚間,太子飛快地出手,一拳打在我腦後的門框上,我聽到一聲刺耳的破裂聲,以及隱藏在其中的痛苦的低吟,不知那份痛苦是來自石寧的藥還是我的抗拒。

隨後,太子收回了手,一搖一晃,步履不穩地往裡走去。他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黑暗中,無法分辨。我知道他還在屋子裡,我能聽到窸窸窣窣有節奏的聲響。

這種聲響持續了一段時間,應該是太子在排解藥性。

我本不該繼續留在屋裡,可是我有種預感,自此之後,我和他的距離會越來越遠。就算我恢復了盤泥族的名譽,就算我成為了有地位有聲望的人,我依然難以企及他的高度。我不該挑破他的心事,不該左右他的想法,我只是他此刻混沌腦海中綺麗畫面裡的冰冷人像,是他波瀾壯闊的一生中不值得追憶的過客。

我對著深邃的黑暗湧出無數思緒。也許我們倆會一直住在報國寺,等到將來的某一天,我們拋開俗事,過上平淡的夫妻生活。也許他回到了京城,我也回到了京城,我們會再見面,在盛大的府邸,在喧鬧的街道,而我會立刻忘記豪言壯語,只求在他身邊有一席之地。也許他並不是我所想的那麼尊貴,他根本不認識祁充,也並非是於宣雪費心拉攏的物件,他只是對我耍心機,期望我為他歷經險阻,受盡挫折,以換得我的死心塌地。也許他並不是我的心上人,他沒有多好,只是恰恰在這個最平平無奇的日子裡,頻繁出現在我的生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