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陸湛陽抱著蘇小慧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了半宿,幽幽地講述著他們家與宋豔霞的故事。

“我聽我奶奶說,在我兩歲的時候,我爸在工廠裡因工負傷,從此喪失了勞動能力,於是便從廠子裡的技術骨幹轉去看了倉庫。也是大概從那個時候,宋豔霞……開始一點點地走了下坡路。

“我奶奶還說,在我差不多四歲的時候,宋豔霞去了南方。她後來倒也陸陸續續地傳回來過一些訊息,有的是她自己傳回來的,有的是別人看到的。先是說她跟了一個臺灣老頭兒,後來又有人說在東莞的哪個夜總會見到過她。

“直到我大概十歲的時候,南方的警方聯絡到我們,說宋豔霞因為協助組織賣/淫罪被捕了。之所以聯絡到了我們,是因為她和我爸還是夫妻,她的戶籍也一直沒有遷走。

“那時候我爸已經臥床很長時間了,病得只剩一口氣。從很早以前奶奶就因為怕他生氣,一直對他說宋豔霞是去了南方打工。所以當時那種事自然也瞞著我爸。

“至於我對宋豔霞,其實從小到大並不熟悉。可小時候有限的幾次見面,她對我都是親熱和氣的……我那時候不知道媽媽究竟應該是個什麼樣子,以為像她那樣……穿的漂亮,濃妝豔抹,偶爾逢年過節來看我一兩次,而且出手大方……就是媽媽的樣子了……我那時候其實在心裡是很想她的。

“可我奶奶,雖然極少在我面前說她的壞話,卻是極度排斥我見她的。那兩次見面宋豔霞也都是在外面偷偷找我的……直到……”

陸湛陽突然說不下去了,他又把懷中的蘇小慧緊了緊,臉慢慢地埋進了她單薄的肩頭,停了好一會,才甕聲甕氣地繼續說:

“直到我十三歲爸爸去世那年,她突然回來……也是像前兩次一樣偷偷找到了我。我當時好高興呀,不管我奶奶怎麼恨她,不待見她,也不管她犯了什麼錯,幹了什麼壞事,我一直都當她是我媽。

“那次見面,現在想想,她當時的樣子真的很落魄。她笑著跟我說她想我了,也想我爸和奶奶了,很想回家看看。

“因為那時我爸剛去世不久,奶奶又在別人家做住家保姆,我當時其實是非常寂寞非常渴望家人的。於是,把她領回了家……她沒待多久便走了,自那次後我就再也沒見過她。

“直到那個週末,奶奶回到家,發現……裝著我爸喪葬費和撫卹金的錢櫃子被撬開了,裡面的錢一分不剩……”

說到這兒陸湛陽有些說不下去了。蘇小慧下意識地捂住了嘴。那時陸湛陽不過才是個十三歲的少年,這樣的欺騙,這樣的失望,對他來說那應該是摧毀般的打擊!宋豔霞怎麼敢?她怎麼能?這樣對她的親生兒子!

“……後來,奶奶聽說我把宋豔霞領回家的事,直接就給了我一巴掌。

“那些是我們僅有的一點錢,還完了我爸治病欠下的債,奶奶還沒來得及存進銀行。就只剩下那些,卻是我們未來十幾年的生活費,也是奶奶打算供我以後讀書的錢。

“那天晚上,奶奶後怕地抱著我睡了一宿。後來,她跟我說,其實她那時是很慶幸的。多虧家裡還有些錢!被宋豔霞拿走了就當給我擋了災。

“如果宋豔霞當時找不到錢,又落魄成那個樣子,奶奶說她真害怕那個女人會狗急跳牆把我給領走了……她說她當時都不敢往下想……”

陸湛陽熱熱的呼吸劃過蘇小慧的脖頸,他的聲音越來越平靜,彷彿在講述另一個人的故事。蘇小慧抱著他卻已淚流滿面。

“小慧,你說,如果真是那樣,她會把我領走嗎?現在想想,她讓我帶她回家是不是因為大街上不好對我下手?要是把我領走了,她會幹什麼呢?把我賣掉嗎?還是領到南方去?”

“不會的!不會的,湛陽!”蘇小慧急急地打斷他。她突然覺得渾身發冷,冷得她雙腿都抖了起來,牙齒咯咯咯作響。她緊緊的抱住陸湛陽,試圖讓倆人靠得更近些,彼此取暖。

會嗎?小時候的陸湛陽必定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少年,長得如此出眾,又對母親一片孺慕,毫不設防。宋豔霞真的會嗎?

蘇小慧不敢想,畢竟事情沒有發生,她情願相信那是陸湛陽奶奶緊張過度的一時臆想。世間怎麼會有如此壞的母親?不會的。陸湛陽不會有這樣的母親。一切都只猜測!她輕輕拍著陸湛陽的後背,給他信心和安慰。

“後來我去省腳踏車隊和這件事也脫不了關係。一是像蔣奶奶說的那樣想給奶奶減輕些負擔。再有,其實我當時羞愧致極,覺得沒臉再面對奶奶了。呵呵呵……那時候真是小孩兒心性,覺得一點丟臉簡直就和天塌下來一樣……”

蘇小慧的眼淚又一次決堤了,那是怎樣的心理折磨能讓一個十三歲的孩子毅然離家,獨自去一個陌生的城市面對一群陌生人,開始另一種近乎於殘酷的訓練生活。陸湛陽當時應該是帶著自我放逐的心情去的吧。

“小慧,你信我!我會處理好宋豔霞的事。我也會讓你父母接受我。我會盡快把一切都處理好。你信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