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買帽子不?(狄語)。”資章甫再一次高聲詢問。

但是對面騷動了一陣,並沒有派出人手談判,場面一度很尷尬。

翟青面色鐵青地揪來一個人問道:“宋人這是怎麼回事?關帽子什麼事?”

後者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會不會是你發音不標準,要不你換一句話試試看?”公子卬對資章甫這個語言大師的業務水平有些懷疑。

公子卬懷疑資章甫的外語是半吊子,資章甫本人是自己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的。

他不是長丘城的本地人,是來自於國都的行商,此番本來要北上開拓業務,擴張他的商業版圖的。

宋國的商人分為兩種,一種是尋常商人,一種是官方的商人。官方的商人出門有兵馬護送,途徑大野澤等山賊水寇繁興之地,沒有性命之虞。官方商人的貨源和信用有著充足的保證,而他們需要採買的商品,也是朝廷指定購置的,不存在貨物賣不出去的窘境。

況且官商有政治上的特權,地位在一般的國人之上,幹得好的還會成為國君的肱骨。

很遺憾,資章甫他不是這樣的商人。

由於官商很長一段時間壟斷了國內的市場,資章甫不得不在宋國境外拓展跨國貿易,謀求出口,他曾經前往越國販賣帽子。他臨行前興致勃勃地與妻子說:“宋國官商的商路穿越太行山、越過雒陽、宗周故地,途徑西戎的領地,最遠可以和遙遠的西域互通有無。

然而,南方的吳國、越國都沒有人敢於去發掘新的商路。

這既是機遇,亦是挑戰。

雖然不知道什麼東西在越國好賣,但是中原的男子成年的時候都要加冠,帽子很暢銷,想必南方的越國也概莫能外吧?”

於是,資章甫載著批次的帽子跋山涉水、風餐露宿來到了越國。

資章甫用小零食很快和越人的野孩子打成一片,粗糙地學會了常用的一些單詞。

憑藉宋人真誠的笑容和他本人卓越的語言天賦,資章甫已經可以和越人友好交流,他災難性地發現,越人斷髮紋身,既不蓄養頭髮,更不可能購買他的產品。

儘管磨破了嘴皮子,列舉了戴帽子的種種好處,但是越人都是微笑地拒絕資章甫的商業合作。

黑貂裘衣穿破了,資財也散盡了,囊中乾糧、酒水即將告罄,資章甫只得離開越國,踏上了返回家鄉的歸程。他小腿上纏著綁腳布,鞋子磨損了,只得潦草地做了草鞋將就一二,挑著滿是冠帽的行李,臉上瘦削得見得著骨頭,面板在烈日得曝曬下變得黝黑,穿過茂密的樹林,下身被蚊蠅叮咬得滿是大包。

帶著一臉羞愧之色,資章甫回到家裡,妻子沒有正眼瞧他一下,手中的活計不停,身不下織機相迎。嫂子也沒有好臉色給資章甫,燒好的小米粥和菜餚獨獨少了他這一份。父母板起了臉,拉的老長,彷彿是馬匹的臉頰,也不與他說話。

資章甫心中一腔的憤懣和苦楚沒有地方傾訴,長嘆道:“妻子不把我當丈夫,嫂子不把我當小叔,父母不把我當兒子,這都是我的過錯啊!”

他於是更加富有冒險精神,涉名山,走大川,步履踩過黃河南北,泗水上下。

他本來要打算把貨物販賣到北邊的鮮虞,他獲悉鮮虞的白狄有心向諸夏文明學習,因此帶了不少商品的樣品,試圖開啟空白的市場。

豈料途徑長丘城的時候,遭遇到了長狄的圍攻。

索性天不絕人之路,太傅公子卬橫空出世,大敗狄酋。現在狄兵正是山窮水盡之機,只差臨門一腳,資章甫自告奮勇出來勸降。

一方面,可以儘快解決商路斷絕的問題,另一方面,可以和公子卬結下善緣。時下長丘罹受兵災,百業待興,興許這次表現好,日後好成為長丘的指定官方商人——只要得到太傅的青睞,出人頭地、改善家人對自己商業能力的看法,豈不是手到擒來。

唯一的難處是,資章甫只會一句狄人的語言——“朋友,買帽子不?(狄語)。”資章甫對自己欺騙了管家宰和太傅公子卬的事情雖然有一點點愧疚,但是商人嘛,多少要有點吹牛皮、畫大餅的勇氣和本領,商人的事情,怎麼能叫騙呢?

這不打緊,只要有機會,進入狄營勸降,資章甫還是有信心的——越國、鮮虞的龍潭虎穴都闖過了,還害怕這個?

資章甫轉過身對公子卬和管理道:“太傅、管大夫。現在狄人人心惶惶,可能貿然不敢答應。小人願意往去勸諫,曉以利害。望兩位貴人准許。”

對於這種為了國家利益,願意捨身赴險的大膽提議,管理自是感動得一塌糊塗:“想不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此言果然得之。足下大可放手一試,即使身有不測,理不但會為足下報仇雪恨,還會好好撫卹足下的家人。理若有違背此言,天厭之,天殛之。”

好傢伙,“天殛之”和未來的天打雷劈一個意思。管理立下如此毒誓,公子卬自然肯為他背書。

資章甫得到授權後,大踏步前往狄營。

不想此行比起意料中還要順利。

狄人營中冒出一個留著山羊鬍子的宋人,行了一個禮對資章甫說道:“使者安好,我本是宋國先公王臣的方者,侍奉湯藥於左右。

先是,先公陽壽將近,藥石難治。我唯恐宮中貴人、朝堂大夫降罪,於是避禍他處。機緣巧合之下,成為長狄的臣子。

因為語言不通,使者但有言語,我可以從旁翻譯。至於使者所說的帽子,我與狄人均難以理解,還望開釋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