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公孫壽姍姍回家,給了公子卬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公子,我已經竭盡全力替你爭取了。然而胳膊擰不過大腿,三桓、左師、右師對你怨念積深,恐怕要委屈公子一二了。”

“叔父,那公族計劃安排什麼樣的官職給我呢?我的封地擬定在哪裡?”公子卬熱切地打探道。

“明日早朝,公子自當瞭然。”公孫壽諱莫如深地說道。

公族與公族之間的政治默契再一次讓公子卬失望了,他只得悻悻地帶著蕩氏的饋贈以及新納的弟子回家。

“嗣昌。”公子卬沏了一壺清茶,閒來無事,師徒兩人相坐對飲。“叔父有沒有與你透露過今天早上公族會議的風聲?”

蕩虺搖了搖頭:“怎麼會?”他現在還是不怎麼適應弟子的身份,他今年剛滿二十歲,公子卬也就比他大了兩個月的年紀,就在父親的安排下,成了眼前這個年輕得不像話的公子的門生。

憑良心講,蕩虺多多少少是把自己置於家族投資在公子卬身邊聽用的謀臣的身份,就彷彿晉文公輾轉列國,常伴左右的趙衰、狐偃之流。

“不過如果虺猜的不錯的話,老師的封地恐怕會在人丁稀少,毗鄰敵國的邊邑,搞不好明年才給老師築城、分封。”蕩虺抿了一口。

“人丁能有多稀少?”公子卬關心道。

“封地之中,規模最小的,恐怕要屬十室之邑了。”蕩虺道。

“十室之邑?”公子卬記得論語之中就有這樣的描述,但是他不清楚十室之邑具體有多少人。

“不錯,十室之邑,平均每戶十人,十室之邑攏共百名國人。城郭以外是‘郊’區,‘郊’再往外就是‘隧’。在郊和隧之間,有野人居間耕作,人口約為城邑內國人的一百倍。”蕩虺如數家珍。

公子卬算了算才一萬人,依照《中國人口史》的統計,在古代的太平年間,物產豐饒的時候,人口的年平均增長率在千分之十到千分之十二,一旦遭遇兵災、天災,這個可憐的數字還會暴跌至千分之五到千分之七,甚至更低。

公子卬估摸著人口翻一番,怎麼說都要數十年之功,納悶道:“向氏、蕩氏不過三代人,為什麼就養得起數十乘兵車,蓄養士卒上千,控扼生民十萬,這是怎麼做到的?”

“無非是戰爭和交易。透過一場勝仗,軍隊可以抓捕到大量的俘虜,他們將成為替家族庸耕的野人,女子中即使姿色略遜色者,祖父和父親也會欣然將他們納入房中誕下子嗣。

不過蕩氏的奴、婢多是從公子成伐秦之時購置的秦軍戰俘,以及破城後擄掠的秦人庶民。

當然別家也有其他的手段,譬如向氏的封地在鞌城,毗鄰曹國,曹君無道昏庸,橫徵暴斂,苛政猛於虎,致使民不聊生,野人不附。向氏稍稍玩弄手段,以示小恩小惠,曹國的庶民就紛紛來投。

再比如偽君公子御,身乃先君成公親弟,不知道使得什麼獻寵之術,沒有什麼功勞,成公卻賞賜給他不少財帛、子民。

除此以外,封地的臣民要想增殖,只能依賴婦人的肚子了。”蕩虺攤了攤手。

公子卬默然,在生活條件惡劣的古代,要想短期崛起,人口暴漲,依賴自然生育恐怕不是好辦法。這個時代嬰孩的夭折率極高,早夭者十之六七,哪怕是鐵器時代的清政府,嬰兒的夭折率都保持在百分之四十以上。

兒童免疫系統五歲才會成熟,在此之前,天花、麻疹、猩紅熱、肺炎、傷寒、破傷風、百日咳、痢疾都是致命的禍患。

公子卬親眼見證了城中百姓的窮困,平日裡薪柴的使用緊巴巴的,終日飲用生水,所謂病從口入。

加上宋人迷信,很多人諱疾忌醫,一旦病倒在榻上,不問醫道,反求諸鬼神。

兼之以近親結婚氾濫,堂兄堂妹歡好床第,畸形兒的遺棄數不勝數。

史料記載,晉文公貴為公子,卻天生骿肋,足見畸形兒在貴族當中也是屢見不鮮的。

“看來欲求開創一番霸業,醫療條件是重中之重。春秋爭霸,人口就是基本盤,什麼時候得把青黴素的製備提上議程了。”公子卬捻了捻鬍子。

“至於老師的官職,如是以往的慣例,國君的母胞兄弟,多有高位重權在手。譬如襄公封其兄長,公子目夷為左師,後來就衍生出了魚氏這樣的大家族;武公封其弟,公子皇父,為司城,經過幾代人的發展才有了現在的皇甫氏。

然則今上為公族所立,而國內又沒有誓死效忠國君本人的力量。歷史上這樣的國君,比如說華督弒殺殤公後,立了莊公,莊公一生為公族所制,他的兄弟,乃至於子嗣都沒有封地。莊公血脈相連的後代,就是莊氏,在國內無足輕重,沒有封地,只能世代在漆園擔任小吏。

現下國內三桓實力最強,左右兩師也是前朝舊臣,他們不願意制約三桓的力量,也不能治得住,故而國君很長一段時間都要任人擺佈。

公子的志向恐怕很難得遂。

況且公子文采武功為人忌憚,恐怕將會被安排到內朝擔任文官,抑或是放在外朝擔任六卿的佐官。”蕩虺分析道。

……

新的一天。

宋公杵臼寅時就被公孫孔叔喚醒,寺人們有條不紊地替國君穿戴整齊。

“嘉興,你的勸諫,孤一人反覆思量,日夜咀嚼,雖然對孤一人的弟弟,公子卬有所偏見,但是大體上是沒有問題的。

今天是孤一人第一次朝會,以嘉興的意思,如果六卿官位不動,那公子卬最好放在什麼官職上呢?”杵臼一邊享受著下人們的服務,一邊問道。

“臣以為,最好是少司馬。公子卬軍功卓著,不能不賞賜,他善於用兵,可以使為少司馬,且少司馬位在大司馬之下,有公族中的樂豫壓制,量他也不能掀起什麼浪潮。

臣憂慮的是,這個。”說著,孔叔遞上了一份嶄新的奏報。

杵臼開啟一看:“長丘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