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道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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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卬?我的叔弟公子卬嗎?怎麼可能?”杵臼瞪大了眼睛。
三桓有野心,他是篤信不疑的;但是牽扯到他曾經疼愛的手足同胞,心裡不免咯噔一下。
公孫孔叔趁機告了公子卬一場刁狀:“你不在的時候,武氏、穆族、襄族都企圖擁立公子卬,他卻沒有及時拒絕難道不是心存覬覦嗎?”
“不會的,他是我的好弟弟。親如手足的好弟弟。”杵臼搖搖頭。
“齊襄公死之前,公子小白和公子糾不是模範兄弟嗎?為什麼齊襄公一死,公子糾就命令手下的管仲截殺公子小白呢?
公子小白繼位成為齊桓公,他手下的五個兒子也不是親密無間嗎?為什麼齊桓公一死,五兄弟把父親的屍體停在宮中,自己則和兄弟們互相廝殺,為了一個君位不惜染上兄弟的血?不惜讓齊桓公的屍首在宮中遷延日久,直至生臭發蛆。
自古的聖賢之主都是拿捏穩了軍隊,才施行仁義,推崇兄弟之義,父子之誼的。沒有操持兵威,什麼感情都是虛妄,什麼人性都禁不起考驗。
我衷心地奉勸君上,先把貳廣、左師、右師部隊重建起來,把來年的稅收充入府庫,再謀劃六卿的人事變動,否則都會是引火燒身。
另外,對於公族和公室,暫且聯絡其中的弱者,打壓出頭的強者,保持權力的均勢。這樣做,其他國家的君子才會讚歎,‘唯有宋人能侍奉他們的君主,唯有宋公能預防國家的禍患。’
等到君上培植了自己的羽翼,長出了自己的獠牙,再效仿晉侯驅逐群公子,壓服國內的公族大夫,這才能消弭內亂於無形,穩坐君位而不危險。
這就是治理國家的道術。”
公孫孔叔的言論打碎了杵臼二十幾個春秋以來建立起來的價值觀,那個以“惟賢惟德,能服於人”構建的腦海中的世界。
“怎麼可能?”杵臼還要再說,公孫孔叔告了個罪,快步離開。
…
“宋公不是從小就擬訂的繼承人,需要時間來消化截然不同的觀點的碰撞。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卻沒有仔細研讀尚書,鑽研和臣民們勾心鬥角的技能。哎,宋國怎麼總是這樣?”和杵臼諫言後,公孫孔叔找到公孫鍾離飲酒。
公孫鍾離已經給杵臼收為宮中御士,今天公孫鍾離擔任的是白班,也就是從早上五點一直值班到晚上五點。
下班的公孫鍾離請來一盅黃酒,輔以青梅,一邊飲酒,一邊咂咂嘴。
“嘉興何出此言。國君仁厚一點,難道不好嗎?”
嘉興是孔叔的字,孔在周朝有嘉美的含義,因此孔叔的名與字是同義詞。
公孫鍾離從小就被教育,宋國多出至誠君子,對待別人要誠信,別人有困難要力所能及地搭把手,對待主君要忠誠,答應別人的事情即使傾盡全力也要做完。
在公孫鍾離的印象裡做老實人沒什麼不好的。
“我們和國君的情況不一樣。”公孫孔叔解釋道:“我們出身於公室的旁系,從小就預備被培養成為國君的臣子,就像野人們輸送他們的粟米一樣,我們把自己的勇武、忠心抑或是某方面的才智貢獻給國君,進而換取國君賜予的祿米。
做臣子的,只要竭誠盡忠就可以算得上是盡職盡責了,但是國君不一樣。國內國外,不知道多少豺狼一樣的野心家都潛伏在暗處,等到國君虛弱的時候侵奪他的生命與社稷。
在國外,楚國就曾經卑鄙地在會盟上劫持了宋襄公,受盡恥辱;在國內,來自公室的公子們成天盤算著弒殺國君,自己篡位,公子御殺害成公的例子就殷鑑不遠;除了公室的公子們是潛在的不穩定因子,公族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華督、南宮萬、易牙、豎刁,哪一個不是趁著國君無備,行不忍言之事的?
國君需要有仁德,這才能俘獲臣子們的效忠,但是國君若是不能洞悉狡詐之徒,勘破陰謀詭計,那麼禍患也就不遠了。豈不聞,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孔叔憂心忡忡地說道。
“你說的是陳國這樣動亂的國家吧?”公孫鍾離道:“陳人在諸侯間,出了名的詭詐陰鷙,人人不學治國的禮法和仁義,天天琢磨著陰謀算計,幾乎每一任國君都經歷了內亂,國家也因此疲憊不堪,屢屢被楚國欺凌。
可是我們宋國不一樣啊。我們的民風在諸侯間,是馳名遠近的仁愛至誠,國人和野人都頗有古君子之風,因此治理起來,不用那麼辛苦。即使有華督和南宮萬這樣的小人,也是鳳毛麟角,國家有你這樣的才智之士,總能替宋公抵擋明槍暗箭的吧?”公孫鍾離道。
公孫鍾離口中的陳國,是舜的後裔,被周室封在宛丘,媯姓。因為是他姓的社稷,陳國人在國君的繼承問題上,不遵從周朝的嫡長子繼承製度,而是沿用古老的兄終弟及、父死子繼。
既然國家的繼承人即可能是兒子,也可能是弟弟,陳君在彌留之際,宮中往往被陰謀家把持,國君的兒子和弟弟們互相暗算——都是繼承人的後備隊,只要把其他人都宰了,自己就可以稱孤道寡了,於是每一次政權更替都伴隨著無休止的內亂和血腥。
在這樣的宮廷政變中,一代代陳國公子都把權謀之術的技能點點滿,陳氏的後代也因此成為春秋、戰國、乃至秦漢時期的大陰謀家、大縱橫家。
比較知名的就有縱橫家、朝秦暮楚的陳軫,躬耕于田壟卻號為張楚的陳勝,以陳國公子的身份逃入齊國、改為田氏,最終弒殺國君、侵奪姜齊社稷的田家祖孫。
《春秋》譏諷宋國不尊周禮的嫡長子繼承製度,宣公廢太子而立弟,從此恢復了兄終弟及的繼承人傳統,導致國家十代人內亂不休、不得安寧。宋國繼承了殷人的君子之風,許多國人和野人甚至連撒謊都不會。但是在長久的內亂中,上層貴族們逐漸熟稔了奸詐,並從中取利。
“這次的動亂,難道你還不能吸取教訓嗎?”公孫孔叔對鍾離搖搖頭:“自從殤公被華氏弒殺,而華氏依然壯大,襄公被楚國暗算,卻依然受制於楚,很多人都覺得固守仁德沒有好處,民風漸漸日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