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一個大學生模樣的清秀女孩忙站起來回她話,其他家庭成員也紛紛停筷起身以示禮貌。不過他們這家人都對這名字沒什麼印象,就說不如你再到村裡問問云云。之後熱情招呼她一起吃水餃。她婉拒之後就開車入了村。

那個大學生模樣的女孩看出,當她問起這個名字的時候,眼睛裡似有少女初開的情懷在閃動。女孩秒懂,一直目送她入了村子,且在心裡默默為她送上祝福。

易晶晶從街頭一直問到街尾,沒有人對這個奇怪的名字有印象。這個村子裡,沒有一個名字叫‘東野承歡’的人。這個村子根本就沒有東野這個姓。

她出了村子,把車子靠在路邊,攤開地圖,在這個村子的標識小字上打了個藍色的小叉。肚子裡又開始咕咕咕咕地鬧騰,她沒有理會,就開車前往下一個村子……

……

又是一年好收成。

東野承歡站在一道土坡頂,望著坡下連綿無垠的廣闊的玉米地,又覺心曠神怡。

灰黃的玉米地彷彿一層玉米秸稈高度那麼厚的地殼,密實覆蓋著視界當中的大地。不少人家的地塊當中的玉米已經手掰完畢,還留在株上的玉米苞衣就像一朵朵綻開的黃白色的花朵——或仰頭、或平視、或垂首……密密匝匝,幾乎在成片的玉米株上處於同一高度,看去像一層‘玉米地殼’當中的夾層。

而收割機收穫過的地塊,或方或長間隔其中,就像巨幅拼圖中被摳掉的區塊;仍有各種原因還有沒來得及收穫的地塊,株上的玉米穗子大多耷拉下沉實的金色的棒子頭,也還有好些不屈於季節淫威的,仍倔強地挺著早已紅纓褪色的腦袋,從苞衣中探出黃玉般粒粒盈潤的腦尖兒……

遠遠的前方,玉米地的盡頭聳立著一排排住宅小區樓房,遠遠起伏在玉米梢頭形成的天際地平線上,恍恍惚惚看不清楚形貌,延延如一道連綿起伏的松柏林。

他的左手邊不遠處是一個小村莊——他家所屬的村莊。坡下有一座相離的農家小院,半掩映在灰金色玉米地的邊緣,那便是他的父母養育他長大的地方了。

生活,似乎一下又回到了奮鬥的起點。逝去的生活與現實,在腦中不斷碰撞交織……又給他帶來了益加濃重的惆悵。

爸媽看到他內心裡的稠雲,那惆雲總縈繞在他心靈的視窗深處;他努力想要驅散它,想要將之揮去,自己卻身陷囹圄,作繭自縛。父親不忍,勸他再回到那座城市,然而他已經把那隻牛皮紙袋帶回了家;母親心疼,勸他再回去找她,可是她的全部都在油鹽醬醋裡頭了。

他終於發現,時間不但可以沖淡一切,它還可以積累一切。

時間不僅為你療傷,還會往你的傷口上撒鹽。

也許,那個叫‘矮嬰屎蛋兒’的牛人說的是對的,事物一切可以被人所感知的表相都有其相對存在的性質;或者也許,那人只是在瞎扯淡。

也許,他在失去她的時候,就愛上了她;

也許,他在愛上她的時候,又失去了她……

易晶晶的地圖上,密密麻麻都是藍色小叉,好比一個個奇怪圖形中的畫素點。她到底在那片無垠的玉米地裡徘徊了多久,沒有人知道,她自己也忘記了。她執著地用自己的生命,以最原始的破解之法,一遍又一遍匹配著那一道開機密碼……

又是一條更次級的村際土路,曲不曲直不直地延伸向遠方。路的兩側是兩排高挺的鑽天楊,像兩道尖峭的隔離牆,把一個完整的世界分割成了兩個部分;這條路,就是分割時留下的無法復原的傷口。

何時,天色已經黑了,前不著村,後不著店。

孤車行夜路,晶晶有些害怕。車燈所發射出來的扇狀光柱被隔離牆阻隔在了傷口裡面,每一棵粗細不一的楊樹軀幹都不同程度將車燈射在它們身上的光線反射回晶晶的眼睛,她看不到楊樹外面的情形,也看不到燈光未及的前方。

車,只是輕度顛簸著向前開,又好像車子原地晃動,只是綿長無盡的佈景從車窗兩側無限重複地退向車子的後方黑暗中……

爆——!

突然平地一聲驚雷!車身猛然傾斜,直直就向著前方路側一棵摟粗的楊樹撞了過去!她本能急打方向,一腳踏死了剎車。車身立即又斜斜向另一側楊樹排飄移了過去。尖銳嘶啞的輪胎搓地聲難聽之極,幾如磨碾子壓住狗耳!

晶晶的神經剎那間繃到了極點!

險之又險,終於在車頭距離一棵楊樹不到二十公分處,車子剎停了下來,斜橫在道路當中。

因為路況不好,又是在陌生路段,車子的行駛速度並不快,否則如此不規範的緊急制動之下,難保不會翻車撞樹,後果可就難以想像了。

她太累了,從出城的那一天,她記不得自己是不是好好休息過。疲勞和焦切使她無法集中精神好好開車。前輪兩隻車胎都爆掉了,她驚魂不定,胸口兀自起伏得厲害,從來白裡透紅的臉,此時只剩下蒼白和憔悴。

頭抵著方向盤,她喘息難抑。她想大哭,心裡止不住又在呼喚著那個名字……不停呼喚那個名字。

就在她心緒還未得稍寧之際,忽然道路兩旁突起異聲!

驚恐產生的條件反射中,她只來得及把頭抬起,車門兩側窗玻璃噼裡嘩啦就被鈍器搗碎了!

“打劫!”晶晶裡面立即清晰無比閃現出這個念頭!